作者:段红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4
|本章字节:10732字
旺其对我家的好,却引来他哥哥们嫉妒的打骂。旺星对我们家的归来已经是快要气疯了,“文化大革命”中没有将父亲整死,旺星耿耿于怀。我们家之所以没有家破人亡,那是有郑先生这把大伞罩着,要不然我家是最惨的,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老郭家,更没有老郭家这个饭桶碎女子坐在这儿写《母亲的红嫁衣》的机会。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我真心在心里感谢郑先生,有了郑先生的爱护,我们家才安然无恙。我们家回来了,旺星心里害怕郑先生所以不敢对我家做坏事,可是他心里不舒服,再加上看着旺其吃里爬外,胳膊总是朝我家拐,他就心里气,他指使旺川将旺其毒打了一顿。赵改玲就在生产队里骂我的母亲,说我母亲勾引旺其,说这话的时候她是用她肮脏的心态想着母亲和旺其,玷污了母亲和旺其的清白。母亲也劝过旺其不要再帮我家了,我们家的苦日子就让我们自己过,他自己过好自己的口子就是对母亲最大的欣慰和帮助。旺其不听我母亲的劝,因此引起他的挨打、母亲的挨骂。旺其生活在无声的世界里,他的心灵是一面镜子,明亮而纯真,可是恶人却要坫污它。旺其不知道赵改玲骂我母亲,三天后他的伤好了,他就到槐树林里给我家捋了一背篓槐花,让母亲蒸成槐花菜团子,给母亲比划不要饿着几个哥哥,青黄不接的春天,旺其知道我家的日子难熬。母亲没有告诉旺其,赵改玲骂人的事情,母亲不想让旺其伤心,更不想在一块明镜上划一刀子。母亲蒸槐花团子,旺其就给母亲帮忙烧火,旺其问母亲世上有没有报应,母亲说有,他笑了,笑得很开心。他说他小时候就爱往我们家跑,他觉得母亲很亲切,他妈死了,他觉得我的母亲就是他心里的母亲,小时候爱吃母亲做的饭,是因为他饿,他现在爱吃母亲做的饭,是因为母亲的饭里有一种味道,母爱的味道……在他的心里他一直将我的母亲叫妈,他能活到现在,是他想等我母亲回来,叫一声妈妈,像亲儿子娃一样孝敬母亲……他说他不是傻子,按理说他该把母亲叫嫂子,可是他就想叫妈。他都这么说,母亲还能怎样,只能以后不再劝旺其不要来我家。就这样旺其在我家开始吃饭了,这下气得赵改玲骂得更凶了。父亲和母亲为此也吵架,母亲说旺其分的粮食她一粒也不要,都给旺星他们,旺其想在我家吃饭,就吃,谁也不准拿下眼看他。气得父亲骂母亲着魔了。
可怜的旺其在我家吃了半年饭就死了。
母亲因身体不好,不能上工,就拖着病怏怏地身子留在家里做饭,母亲的身体也就是那一次得过脑膜炎没有恢复好,落下了病根子。母亲是闲不住的人,只要有一点力气就会出工,这一家人就指靠工分过光景哩,不上工那有工分哩,所以母亲把工分看得比命都要重,不看重咋行哩,娃娃一大堆哩,都张嘴要吃,紧出工慢出工光景都过得烂包了,再不出工这光景就没办法过了,可是自己的身体偏偏不争气,三天两头病就起不来,真眼红村里那些身体好的婆娘,干活像男人,走路像风车——总是风风火火,啥时自己的身体才能走路有风飕飕的感觉,就烧高香哩,唉!可是现在只能留在家里,躺在炕上听人家上工、放工的嬉笑声,现在才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
生产队里还是按照老办法,派一个人回村取所有人的饭,今天正好轮到涎水叔取饭,这个家伙从山上回来,一路上就唱着秦腔,他最爱唱旦角戏《三娘教子》:
王春娥坐机房自思自叹,
思夫主想薛郎不能团圆。
母亲做的是糊汤面,母亲没有力气将饭送到公场上,只好在家门口等着涎水叔担着全村人的饭罐子,摇摇晃晃地往坡上走,他的《三娘教子》已经唱道了:
常言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失掉寸金还犹可,失掉光阴哪般寻……
唱到这句的时候他不敢唱出声,他只能在心里哼出来。这句话是拜金主义思想,拜金主义的罪名他可承担不起,所以他把这句哼了过去。饭罐子相互撞击着嗡嗡直响,很有节奏给他伴奏着。母亲将四姑和旺其的饭罐子挂在涎水叔的扁担上就回家了。无赖的涎水叔,等着母亲进了屋,将扁担放在憨玲娘家门口,也不唱他的秦腔了,坐在憨玲娘家的院子里将母亲给四姑带的饭罐子打开,一股糊汤面的香味扑鼻而来,涎水叔的涎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吞咽着他的涎水,对挺着大肚子的憨玲娘说:“你说,这婆娘病怏怏的做的饭咋就这么香哩。”憨玲娘吃着酸菜瓮里刚捞出来的酸萝卜,酸得龇牙咧嘴还不停地吃着:“你在叽咕谁哩?”涎水叔将罐子放在地上:“还能有谁呀,宝存的婆娘。病怏怏的做的饭香着哩,把你家的筷子给我一双。”说着就进了憨玲娘家,取来一双筷子出来,坐在那儿就埋头吃了起来。憨玲娘看着他,愣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了:“你个死鬼,这可是宝珠的饭,娃在地里干活哩,你吃了,她咋办哩?”涎水叔将罐子里的面条吃了一个精光,回味无穷地吧唧着嘴:“没事,把你家的酸菜给捞一筷头。”他提着罐子就去捞酸菜了。“你这个死鬼,作孽哩,看宝存回来把你的嘴非扯烂不可哩。”涎水叔在憨玲娘的骂声中担着饭罐子上坡了。他的《三娘教子》又唱起来:
悔只悔,悔死我,
在薛门受苦为哪个?
母亲进屋就听不见涎水唱秦腔了,以为他挑着重担,累了不再唱了,这会这家伙又唱起来了,别说这家伙唱旦角戏还是有两下子。母亲咋也没有想到,这个无赖的涎水叔已经给母亲落井下石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人们都饿得没劲干活了,可还不见回去取饭的涎水的人影哩,好几个人停下镢头,将脖子伸得老长往坡下看,有人开始骂骂咧咧地坐在刚翻过的湿地上,拾起一根很甜的甘草根放在嘴里嚼着。四姑擦擦脸上的汗水,真饿哩!人要是饿了,汗珠也就滚滚而来,太阳直射得人眩晕。“这个死王八羔子涎水,取饭比取棺材要难吗?都回去了老半天还不见来,真想把人饿死了哩。”“瞎瞎怂就是瞎瞎怂哩,真正是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瞎怂涎水。”四姑在别人的骂声中使劲擦着脸上汗水。别人可以骂骂咧咧,可是自己只能忍着饿,踏踏实实地干这些别人不愿意干的活,哥哥因一句话,就成了村里有问题的“罪人”,动不动就有人批斗哥哥。虽然现在事情过去了,但一家人还是不敢喘一口粗气,啥时,一个家人能正常呼吸就好了,也能骂骂人、能扬眉吐气一番该都好呀!啥时,风能将毒草连根拔起就好了,我们家也不会这样哩,哥哥也不会硬汉子被人欺负了。
涎水叔摇摇晃晃担着饭罐子上来了,人们一下子欢呼起来,饥饿中人们看见饭的冲动是现在人无法体会的。还没等他放下胆子,人们就蜂拥而上将自己的饭罐子抱在怀里,馋涎欲滴地迫不及待吃起来。感觉自家光阴过得好的就扎堆蹲在一起吃,觉得自家光阴过得不如人的就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吃,这已经成了一个富贵、贫穷的无形的界线哩。四姑等所有人取走饭罐子之后,才走到涎水的面前,取了自己的饭罐子,刚要打开饭罐子。涎水就厚颜无耻地说:“宝珠,你家病婆娘。嘻嘻!”四姑看着他那副恶心样,瞪了他一眼就打开饭罐子,四姑一下子端着饭罐子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少许,四姑才从容起来。找了一个石头背后阴凉的地方坐下,将眼泪和饭一起咽了下,这个季节酸菜酸得让人倒牙,这满罐子的酸菜是咋回事哩。四姑有意看了一眼旺其,旺其正用筷子挑着一撮面吃,看他的饭也很稠呀!旺其以前爱和自己扎堆吃饭,后来自己就骂着不让旺其跟自己,自己害怕旁人说闲话才这样对旺其的,旺其也是个识相的人,从那以后旺其也就不管自己了,现在同一个锅里的饭,怎么能舀出两种饭,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哩,难道新姐她……新姐不会这样对待我,不会的哩,这可能是家里没有面了,不会呀,家里刚磨过杂面,何况旺其的饭里有面,那咋会是这样哩!不是虐待又是啥呀,新姐不喜欢我了吗?我没做啥错事,新姐不会无缘无故地这样做,不会的哩,她对我和对家豪一样疼爱。可能是今天天热,新姐怕我中暑了,可是这天气再热也不会热得中暑哩,那会是啥情况哩?新姐不是那样的人,唉!这后晌可咋熬出去哩,看着这样的饭真叫人惜惶,我,我,对了,不管咋样,我要赶快吃完,不能让旁人看见哩,我不能让旁人看见说闲话了。四姑想到这儿赶紧埋头大吃起来。可是她没有想到,我的二爷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难过地看着她做贼似的吃着那罐子酸菜,这就是没有爹娘的娃娃,自己的亲侄女,自己没能给予这个可怜的娃一点关爱,自己对不起自己死去的哥嫂,自己总以为宝珠不会受罪,贾雪悦不是那么歹毒的女人,自己完全看走眼哩,自己真是有眼无珠,让这个病怏怏的女人蒙骗了这么长时间,可怜的宝珠,一直都在受罪。人往往被一些假象给迷惑了,尤其是女人的心,就像一团迷雾一样让人捉摸不透,谁能想到贾雪悦有这么歹毒的蛇心,不怪人常说:最毒妇人心。这话真真是有理哩。宝珠像一头黄牛一样劳作,一个娃娃干的是大人的活,这样好的娃娃,她不疼爱也就罢了,没想到她还虐待娃,真是狗日的心里生蛆哩,宝存这不是人的东西,良心也被狗吃了,也能容下他婆娘这样胡作非为?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一对丧心病狂的畜生,对旁人都那样好,可是对待自己的亲妹子就这样恶毒,狗目的,看我咋拾掇你们。二爷想到这儿,气得脸发紫:“宝珠,是不是狗日的婆娘,每天给我娃吃这些哩?”四姑被二爷的话吓得全身哆嗦起来:“没,没……我啥时都吃的和他们一样,好着哩,我哥、我姐对我好着哩。”四姑说着将罐子抱起来就吃,这会儿她也顾不上酸菜的酸了,她要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些酸菜吞进肚子里,而后来一个“死无对证”,她不能让旁人将自己的哥嫂拉去批斗,再说这只是一件偶然的事。
二爷看着四姑的举动一切都明白了,这一对狗日的,将娃虐待成啥样子哩,娃不敢让人知道,所以只能忍着,说不准他们打骂娃,吓唬娃,不让娃乱说,娃也害怕被人发现了,再挨他们打,才这样的哩。可怜的宝珠,我还是人吗?一天到晚不知道忙摆啥来,也没注意更没有关心我可怜的宝珠:“可怜的娃呀,我娃不吃了,我娃不吃这些,吃二大的饭。”二爷将他的饭罐子递到四姑的面前。四姑没有理二爷,只顾自己吃,得马上吃完,吃完了旁人就不知道我吃的啥,也就不会有把柄哩。“四女子,我娃不要害怕,二大给我娃打断狗日的婆娘的腿。”四姑一下子更慌了:“二大,你可不敢胡说,我爱吃这些,我最爱吃这些,我叫我姐给我多弄的哩。”四姑埋头一口气将酸菜吃了个精光。
二爷咽着眼泪看着四姑,可怜的娃,吃这些还要劳动,这……这是啥世道,还有亲情吗?还有良心吗?还有人性吗?酸菜吃完哩,可是宝珠身上应该还有伤,验伤,对!就验伤,可是宝珠是个大女子哩,咋个验法吗?她不会让我看的哩,让谁来验伤呀?这是个难肠的问题,谁验伤,我都不放心,这宝存家的婆娘,心眼多,早把村里女人为世(收买的意思)下哩,这婆娘狡猾得很哩,不行,我要让这狐狸露出尾巴来,二爷瞟了一眼四姑:“四女子,你爱吃就行,天热哩,把你的袖子挽起也凉快。”四姑老实地将袖子挽起来,四姑暗暗拿定主意,只要二爷不胡说,叫她干啥都行。二爷仔细地看了一眼,他不想让四姑看出啥破绽,二爷装着不经意看了一眼,没有伤,那就可能在腿上。二爷走到四姑的旁边坐下:“这天真的热,今年咋就热的这么早哩,四女子,吃些二大家的饭,窝窝头。”二爷将他饭罐子里的两个窝窝头夹到四姑的罐子里,二爷的罐子剩下了两个窝窝头和一筷头油泼辣子拌的杂面条,单看着那油泼辣子都让人眼馋哩。四姑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唾沫,她知道吃了二爷的窝窝头,二爷就要饿肚子了,可不吃自己也饿肚子,再说只吃酸菜不吃饭,肚里挖闹(难受)得不行,这……还有一后晌的劳动哩,四姑看了一眼二爷。二爷的容貌和我爷爷很相像,二爷的脸比爷爷的脸瘦一些,爷爷是国字脸,二爷是长脸,兄弟俩真相。这就是浓浓的血缘关系,浓浓的亲情,四姑看着自己的二大就想起自己的父亲,要是父亲还在,母亲也活着该好呀,真想哭,可是此时不能哭,这样新姐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四姑强忍着自己的眼泪:“二大,我吃饱哩,你吃。”二爷惊讶地看着四姑,一罐子酸菜就吃饱了,看来娃已经习惯了天天吃酸菜哩。这宝存家的日子也不会过成这样惜惶吧,虽然村里人吃不上白米、白面,粗粮淡饭吃不饱也不会是这样的惜惶吧,虐待,纯粹的虐待,这狗日的、心肠坏了的东西,在人面前说的一套,背地里做的又是一套,今个我才彻彻底底认清人哩。“我娃吃,没事,我今天早上吃过了,不饿。”说着将嘴凑到四姑的耳边悄悄地说:“早上,我吃了两个鸡蛋,鸡蛋真好,吃了就不太饿哩。”四姑听了二爷的话,心里踏实了,就和二爷边吃边拉家常。
二爷和四姑吃完了,还没到上工的时间,二爷就给四姑点了一下让四姑也学着“磨洋工”,老实的四姑只有出力气,学不会“磨洋工”的“技巧”。人是本性难移的,二爷只有心疼四姑,既然教不会就算了。二爷将自己的裤腿挽到大腿根:“这天真热哩,你也把裤腿挽起来凉快一下。”四姑不知道二爷想干什么,只要二爷能少一点是非就行。四姑将自己的裤腿也挽了起来,二爷又装着不经意看了四姑的腿,四女子的腿上没有伤,但也不能说明狗日的就不虐待四女子哩。就今个的这件事而言,就应该将狗日的收拾一顿,省得一次得逞,以后胆子更大更胡作非为,让宝珠受罪。二爷在心里已经想好了咋样收拾我的母亲,这时正好队长少峰吆喝着开工,二爷边劳动边将自己的计划想得更周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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