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汝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4
|本章字节:8378字
何成基用赞赏的目光看着这个敢犯虎威的晚辈,僵持了两秒种,一种报复仇杀的狂然激情涌入他的心胸,他提婴儿的右手猛然往上一纵,左手抓住了婴儿的另一条粉红色的柔软的腿,快如电闪。
一声惨号……
殷红的血花直溅到李淑贞的脸上。
“给你!”
何成基把扯裂的孩子摔到侄媳妇的胸前,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曲,跌坐在地上。
从此,她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婴儿的血花溅上天空……而后,她手持木棒,四处寻找……
陈昌浩一时间心乱如麻,对一个母亲来说,失子之痛是无法宽慰的,他找不到任何语言诉说他的心境。只听见在院内宿营的战士中,有一只孤独的口琴,轻轻地吹奏着《苏武牧羊》歌,如泣如诉,如丝如缕,唤起人们难以言喻的悲凉:
苏武,留胡节不辱,
雪地又冰天,穷愁十九年,
渴饮雪,饥吞毡,
牧羊北海边。
这歌声,有一种不可理解的东西隐藏在它的沉郁的旋律里,它从两千年前发出音响,带着远古气息和今天沟通起来,这歌像一个嚼够了生活苦果,尝尽了人世辛酸的老人,在向人们诉说,使陈昌浩进入一种美丽而又可怖的虚幻境界,充满着历史的原味。那时苏武在汉武帝元年以中郎将持节出使匈奴,被扣逼降,囚于地窖,食毡毛饮冰雪坚贞不屈,后流放北海牧羊达十九年之久。
汉武帝曾任用卫青、霍去病对匈奴发起反击战争,经过河南、河西、漠北三大战役,基本上解除了匈奴对西汉王朝的威胁,派张骞两次出使西域,开辟了“丝绸之路”。
两千年前的历史,历历如在昨日,连年征战,尸骨堆山,血流成河,“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面对万千战士的死亡,为一个婴儿的夭折而悲伤,不是过分了吗?
“琴秋,千家万户沉血海,世上几人能无仇?过分悲伤是不必要的。”
张琴秋像是哀极而痴,目光凝定宁静悠远地望着墙上那张年画,仿佛寻根究底地确认一个事实,确认一个悲痛的命运的奥秘。而后,她的目光落在陈昌浩悲苦的脸上,眼角重又滚下几滴清泪。
“浩,当初,你是对的,我们不该把孩子送给一家地主。”
这是一个误区,如果送给一个穷苦人家,不但孩子难保,甚至连收留者也受牵连,不能因为没有发生,就以为是安全的。陈昌浩不想反驳她,一变宽慰的口吻而成责备:
“我们今天不只是孩子的父母,我们还是革命战士,还是西路军的领导,部队西渡黄河是两万一千八百人……为了一个婴儿……”
江子文趁机向杜丽珍作了个手势。
他们两人离开了,留给这对惨遭不幸的夫妻一个倾诉衷肠的机会。
但是,两人相对无言。
“噢,我想起来了,”张琴秋急切地说,“好像有人说过,何成基没防备我们回来,也许还来不及逃走。”
陈昌浩立即走出门外,把江子文喊了回来:
“快,通知各部队,立即清查潜藏在屯庄里的反动分子,接受‘高台’的教训,绝不能叫他们里应外合!”我军占领高台时,有敌民团八百余人投降,我收编后令其守城,在敌围攻高台时叛变,里应外合,县城很快被敌攻破,我被迫进行巷战。
江子文是有经验的保卫工作者。陈昌浩知道他会非常有效地对付这些破坏分子,并不仅仅是为那个夭折的婴儿复仇。
陈昌浩和张琴秋的爱情是经过了一段极为曲折的过程。
张琴秋是一九○四年出生在浙江桐乡县石湾镇,陈昌浩是一九○六年出生在湖北汉阳。张琴秋比他大两岁,在莫斯科的时候,他在张琴秋眼里还是小弟弟,而那时,张琴秋已经有个女儿小玛娅了。
张琴秋和沈是一对幸福的夫妻,是在中大学生中被羡慕的对象。那时,陈昌浩虽然已经跟杜作祥结婚,但他仍然是张琴秋的崇拜者。她聪慧、美丽、坚强、多才多艺?是形象美心灵美性格美的化身,唯一不足是她的身材不够修长。如果有人问他最理想的妻子什么样?他一定会回答:像张琴秋那样足矣!
陈昌浩是酷爱音乐的,他把张琴秋比作一首高亢、婉转、优雅、甜美的歌,他无论在课堂上还是生活区,每见到张琴秋,总有一种甜丝丝的感情缭绕着他。
在陈昌浩的生活经历中,也曾有许多女性对他表示好感,然而,没有一人能够像张琴秋那样诱发他产生出如此丰富纯真的情愫。
这种情愫,在一次联欢会上,他与张琴秋合唱俄罗斯民歌《三驾马车》时,达到了高潮。
他知道他应该约束自己,因而陷入一种焦渴的痛苦,见到张琴秋时,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喜悦感,同时,又有些神情沮丧、茫然若失,总是情不自禁地很久很久地望着她的背影,听着她的声音。
他被一种感情折磨着,却又不敢承认就是恋爱,他曾用极端鄙视自己的办法来抵挡这种诱惑,他怒斥自己:
“背着自己的爱人,想着别人的爱人,这是一种不道德的卑劣的行为!”
另一个他却站出来为自己辩白:“难道想一想也犯罪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他甚至祈求命运让他与张琴秋永不见面,以断绝这种非分的欲念,但是命运却偏要把他们联结在一起。
张国焘、沈、陈昌浩于一九三一年春,同时被派往鄂豫皖苏区工作,作为沈的妻子张琴秋也一同前往。
根据中央决定,鄂豫皖特委撤销,组成中央分局,并成立鄂豫皖省委,中央指定由张国焘、陈昌浩、沈、曾中生、舒传贤、徐宝珊、王平章、蔡申熙八人组成分局,后来又补充了郭述申、周纯全、高敬亭三人。张国焘任分局书记兼军委主席,沈兼省委书记,陈昌浩为共青团分局书记。在同年九月,他接替了曾中生红四军政治委员的职务。
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七日,红四方面军在红安七里坪宣告成立,由徐向前任总指挥,陈昌浩任政委。那时的张琴秋在红四军随营学校当政治委员。一九三二年十月,四方面军撤出鄂豫皖时,张琴秋被派往红七十三师当政治部主任,她一直在陈昌浩的领导下工作。
沈同志病逝之后,张琴秋和陈昌浩两人的感情都是自由的了。但他们的感情正在与日俱增时,却因政治原因受到了挫折。
那时,陈昌浩是张国焘路线的积极拥护者和执行者,张琴秋却不是。她曾经与曾中生、邝继勋、刘杞、王振华等同志批评过张国焘在军事方面的错误,也批评过他的军阀主义和家长式的领导作风。一九三三年春,张国焘撤销了张琴秋红四方面军政治部主任的职务,派她到红江县(今为通江县的涪阳坝)去代理县委书记,后来又担任了总医院的政治部主任,继而又改任妇女独立团团长兼政委。
由四方面军的政治部主任到妇女独立团团长,一落千丈。
张琴秋在张国焘的打击下挺过来了,直到一九三五年春天,她才跟早就倾慕她的陈昌浩结婚。
那时,他们在决定共同生活时,有一句虽然谈不上海誓山盟却能永记不忘的诺言:
如果命运加给我们难以忍受的苦难,我们两人就并肩共同承担!
现在,他们是共同承担苦难的时候了。
废墟中的口琴吹奏声突然停止了,夜,忽然静得怕人,是一种瀚海的宁谧,他们仿佛远离了战争。
“浩,你在想什么呢?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半躺着的张琴秋坐了起来,喝了一口温水。
“啊!”陈昌浩从沉思中被唤醒了,“我在想,我们在莫斯科的时候……”其实,这是他临时想出来的托词。
“现在那里比这里还冷……冰天雪地……那里的秋天真美,我永远忘不掉市郊那些白桦林……”张琴秋简直在无话找话了。
“还记得那年圣诞节的联欢会上,我们两人唱《三驾马车》的情景吗?简直风靡一时,全校,到处都唱。”
“当然记得……长征途中,咱们婚礼上,又唱过一次。”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用怀旧来驱赶心头的凄苦之情。
“秋,我们再唱一次吧,夜太静了……”
“不要唱。”张琴秋那灰白的脸上复活了片刻青春的光彩,“只要轻声地哼……”
冰雪遮盖着伏尔加河,
冰河上奔跑着三驾马车;
有人哼唱着忧郁的歌谣,
啊,唱歌的是那个赶车的小伙!
小伙子你为什么这样愁闷,
为什么低着头打不起精神;
是什么事情叫你这么伤心,
问小伙的是那个乘车的人。
一种飘渺的,梦幻般的炽情在屋里回旋,感情冷漠的人,绝不能哼得这样动人,它能激荡起心潮也能把沉睡的大漠唤醒。
你看吧,这几匹可怜的小马,
它跟我冒风雨走遍了天涯;
可恨那恶财主要把它们买去,
今后的重重苦难等待着它。
是我日夜操劳把它们养大,
纵然饿肚皮也舍不得卖它;
可是家有生病的老母等待医药,
不卖它们我有什么办法?!
此时杜丽珍倚在门口,眼里含着泪花,忍不住跟着哼唱。他们都处在醉心忘情的状态,不知是轻松还是沉重,不知是喜悦还是伤痛。
这首纯朴无华的民歌,能够唤起人们的无限感触。此时,杜丽珍竟想起自己辛酸的遭遇,心潮陡起,不能自制,头抵门框,掩面哽咽起来。就在这瞬间,神迹一般,回到她的家乡大别山去了,她听到那里山林的呼啸,流泉的净净,看到金色的霞云在金刚台的极峰之上缭绕。二十五年经历的碎片,纷乱地在她脑海里闪过,她看到她家茅屋上的炊烟,好像昨天才离开那里;她看到她的初恋的情人魏洪生,身穿灰色的军装向她走来……
杜丽珍被特派员江子文轻轻推了一把,一切幻象四散飞去。
“你怎么哭了?”
“没有什么!”杜丽珍抹了一把泪水。
“政委呢?”
杜丽珍指了指屋里。
江子文办事是干练的,他以极为兴奋的声调向陈昌浩报告:七个反动分子搜到了五个。
第二天早晨,在龙王庙前的广场上,召开军民大会,公审之后,把他们就地正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