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文询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2
|本章字节:7016字
但这一次,却是不妙,抵达时已是夜晚,冷雨霏霏,且进城就挨了当头一盆冷水,弄得大家闷闷不乐:我们欲在兄弟单位浙江出版大厦门厅里避雨,再去找住宿,谁知却被门卫生生给赶了出来,挡在门外雨地里。成都人是绝不会这般小器小见的,最乐于帮助外地人异乡客,特别是弱小无助者。成都人也绝不爱摆谱打官腔,故意拿脸色给生人看。我记忆中的杭州人过去也绝不是这个样,他们待人接物也与他们的语音一样柔和得很。想当年就是这里一家出版社的一位女编辑向我约稿,长途电话上一说就中,还不就是因为她那好听的吴侬软语,和那让人拒绝不了的亲切态度。怎么这一次会遇上这样冷硬大块的杭州人呢?
想来想去,大约是这座城市的风格也发生了大的变化之故吧。一地人的性格气度与该地的环境确实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天然联系。草原人的安详,海洋人的宽广,山地人的坚毅,大漠人的刚烈,都不用说了,单就我们成都而言,这几年老城发生了太大的变化,不知不觉间,人的安稳幽默也就向着浮躁俗滑方向演变了。而这杭州呢,扫眼一看,也快让人认不出来,或者说感到生疏异样了,本来软性的充满古典优雅风味的小城,已变成一座庞大的硬性的水泥丛林了,挤压得美丽西湖也失了“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花容,让人左看右看都不协调,好似一个资质天然的村姑被刻意做了现代美容术,生硬打扮成了一个华丽贵妇。有的杭州人,也就顺应着这城市的变化,变得冷硬而大块了。
冷硬而大块的还不只是那两个把门神,连坐出租车,那司机的脸色也是一派的冷硬而傲然,大约此地名声在外,“往来无白丁”,坐他们车的多是洋人或名流或权贵或阔佬吧,而我们一行一看便不是。
不是便不是,我们成都人是既不愿忍气吞声装孙子,也不愿装模作样扮戏子的,我们就用本色的四川话大声武气地嘲讽他们,旁若无人。然后,便毅然决定拜拜了。连那位我五年来只闻其声、未谋其面的责任编辑,也不曾再去话个别,她的声音依然美,但她楼下的把门神太叫人生厌了。
拜拜吧,这变了味的西子湖。我们成都人不轻易给人脸色看,但也不屑看人家做脸做色。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只是硬骨头士大夫的专利,也是真正的平民百姓的风格。
我们对苏州的印象就好多了。它的变化也不可谓不大,市中心有条观前街,据说过去是一条顶嘈杂的商业小巷,如今却是一条相当豪华气派的步行商业街了。但苏州的人文景观,那些着名的园林,包括寒山寺、拙政园、留园……以及它的一些老街老巷,老宅旧居,还有那小桥流水人家景象,仍然保存着古典精致的神韵风貌。
而在这一方面,同为中等古城的我们成都,却做得差了,只知“旧貌换新颜”,一味追赶时尚,要建什么国际大都会,而不知珍惜历史,关爱文化,留成都特色之根,传成都文化之魂。
譬如小桥流水吧,成都历史上本来也是很有名的,如今还有那么多沾桥带水的街名便是明证,什么玉带桥、万里桥、金河、御河等等,不胜枚举。这一点与苏州颇为相似,无怪乎当年马可·波罗要说,到了成都就隐隐感到水城威尼斯的气息。但可惜时移势变,而今均只剩一个空名了,桥不复存,水亦无痕,云烟荡然,可惜了那么多美哉妙哉的人文景观……远且不论,仅从一九五八年大跃进大炼钢铁,在瞎指挥下热昏了头的成都人拆老城墙开始,到一九六九年“文化大革命”中,发了疯的成都人毁掉老皇城、明远楼,而建造一个***不类的什么“万岁展览馆”,以至于近年来旧城改造中,一些盲目的新建规划,一些令人痛心的毁弃文物,都说明我们成都有些人之昏,之蠢!而这后面,显然是一种急功近利,缺乏历史眼光、文化审美意识的浮躁心态在作祟。近来常说成都是历史文化名城,理应是旅游文化热点,但却总是留不住人,外地游客只把这儿当做南下乐山峨眉,北去九寨黄龙,西飞拉萨的过路“客栈”,道理何在?或许就在于目光短浅,自毁资源。这样下去,哪怕你就是建造了一座完全现代化的新城,又能吸引住谁的目光,留住谁的脚步往复徜徉呢?你与别的城市没有多大区别,你没有了自己的根魂,那还算什么东西呢?
苏州不同了,苏州下着小雨,一种充满人文情调的典雅小雨。我们撑一把小伞,穿行在狭窄而古朴的小巷,看两侧白墙青瓦的江南典型民居。市井中纵横交错着并不宽阔而使人感觉深幽的小河水面,倒映着座座石拱桥的身影。那些桥可是太古老了,石栏被风雨剥蚀得满目疮痍,更显得苍劲厚重,那也许就是历史的坚韧力度。桥上几乎无一例外地缠绕着幽幽青藤,似又述说着春秋的更替。在这样的环境中,氛围里,苏州人说话的语调也似乎特别的平和而沉稳,他们耐心地说着能让我们听懂的苏式普通话,向我们讲解一座桥或一眼井,而他们并非公园里的拿工资的解说者或者导游,而通是普通的苏州市民。
正是这一点尤为可贵。想想我们成都一些市民吧,只知道昏天黑地打麻将,只晓得嬉皮笑脸说吊话,或者只知道追风逐潮赶时髦,***不类学港台;甚至一班自命代表成都的文化人,也只知酸臭其腔,恶俗其文,追腥逐臭,臭不可闻,相比之下,是不是有些可怜可鄙?油滑恶俗的文风正在成都一些媒体推波助澜下得势蔓生,更值得成都人警醒。赚了钱去的是寡廉媒体和鲜耻文人,而败坏的却是成都的文化精髓。
至若有名的苏州园林,也该给成都人以启迪。共通性本来是有的,比较皇家气派的北方园林而言,苏、蓉二都都不以宽广和宏伟见长,而都是袖珍型的,极而言之叫巴掌大的地盘上做文章。但关键是人家的文章做得好,做得妙。妙在哪里?我看是深谙文章之道,重点突出,疏密有致。那最有名的拙政园不说了,我觉得它更像是一个公园,胜景多多,但韵致不足。
而留园之类,却清雅得多,古色古香,宁静宜人,幽深而不繁缛,典雅而不喧浮,留步其间,仿佛依稀可睹当时主人踪影,隐约可闻细语之声。一座古老园林,能让后人产生如此感觉,才可以称为具有人文的价值,或曰历史的成功吧?
反观我们成都,除了武侯祠原样保留得较好外——严格说,是将南郊公园重新划出去后的武侯祠,原来合在一起时,照样给人***不类的感觉——诸如本身很有价值和名声的草堂、望江二园,就给扩大、新建、改造得不成样子了,杜公和薛涛都被挤到了一边,湮没在大公园里,名存而实淡矣。至于一般园林,则通显两大毛病:一是不分特色、重点,好以中轴线规矩划分,呆板而单调。这大约是想学皇家大园林的格局和气派,却因小和陋而失其神,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吧。再则是不懂疏密之妙,既平均着墨,又笼统芜杂,花草树木,亭台楼阁,还有石山池塘,反正七古八杂凑成一堆,以为多就好,繁复就美,殊不知让人一样不得要领,只觉得芜杂一堆。我也说不准这又是成都人的什么心理使然作祟?
想想放翁绝句:“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
此等景色今何在哉?而在苏州,一句张籍的“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却至今让人登临感慨,留连忘返。这是何等的反差,岂不让我成都人汗颜?
当然,苏州也不是什么都好,有些地方也让人遗憾。譬如那着名的虎丘,其石塔当是苏州的标志了。但购得昂贵的门票进去,入眼便觉得大煞风景,一群舞狮摆龙踩高跷的江湖艺人,锣鼓喧天占据了中心。这应该是在城市广场或乡间坝子里热闹的吧,怎会闹到了这样古典的园林中心?据说就为此而涨了门票价格,更使我等心痛,不仅心痛冤枉花了钱,更心痛那园林无端被扰了清宁。
但话说回来,那虎丘古塔再怎么受到了侵扰,但作为苏州的标志图腾,它的地位始终不曾动摇,如那高塔,恒久矗立,经风沐雨。而反观我们成都呢?据知以前好多年是以耸立锦江河畔,紧傍薛涛井的崇丽阁,那清丽峻拔的姿影做标志的,既体现成都“锦江春色来天地”之美妙风光,又富含历史人文气韵,可谓不差的。然而近年来,好多宣传物上,却是以远在千里之外深山老林里的国宝熊猫作为图腾标记。不说风马牛不相及吧,但多少总有些让人觉得荒唐,难道成都并非一座历史文化名城,而是一片原始森林么?
看看苏州,成都人真该自省自省。
最怪的当数扬州了。这是一种极难说清的复杂的感觉,对我们成都人尤其如此,因为一提到扬州,首先跃入脑中的就是一句如闪电般耀亮历史长空的名言:“一扬二益”。这扬就是扬州,而益即是我们蜀地。千百年前,数天下繁华风流,人们就是这么评说的。一东一西,双星辉耀,那是何等的荣幸。而首尾两端,江头江尾,也居然就这样联系在了一起,不是缘,也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