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光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56
|本章字节:7626字
我们完成了这一带的测绘任务,向新的测绘点转移。我们班的六台车,拉的物资、汽油、器材、给养、人员、武器向北进发。虽说没有公路,但行进的困难比冬季少多了。我们已经向北进发了三天三夜,石技术员看着指南针对我说:“我们很快就到新测绘点了。”
昼夜不停地行车,我们疲惫到了极点。不是我们夜间不想休息,而是没有休息的条件。帐房装上了汽车,要是卸下来再拼装好,没有大半夜时间不行,睡不了多长时间又得拆帐房装车。这样不但无法休息还会造成更大的劳累,不如连夜赶路,早到目的地早休息。连续几天几夜不睡觉,对于青藏高原的汽车兵来说是家常便饭。
下午一点多钟,我们在一个巨大的湖泊和草滩之间行进。车辆越朝前开,我心中的狐疑越大,本来碧绿的草滩好像被火烧过似的,遍地黑色的焦土,还有动物的尸骨,也像被火烧过似的,成了焦尸。
猛然间,一声巨大的霹雳,一道蓝色的电光从空中直直刺下,炸在湖面上,溅起的湖水倾泻到我的汽车引擎盖上。这声霹雳像是一个序曲,不到两三分钟,我们四周有千千万万道雷电同时炸响,如同坠入雷电的森林,天地间全部成了雷电的蓝光。一道雷电竟击在汽车引擎盖子上,我眼前一阵蓝光闪烁,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急忙踏下刹车,闭上眼睛,好几分钟后,才睁开眼睛,视力一点一点恢复。
忽然,我们看见从湖边跑来一群藏羚羊,向着密密匝匝的雷林中跑去。
“不能过去,那里正在打雷!”李石柱摇下车门玻璃,对着那群藏羚羊喊叫。
“你喊叫也不管用,它们听不懂。”王勇刚讥嘲地看着李石柱。
“李石柱你把玻璃摇上来,万一雷电打进来,我们四个都得牺牲!”
石技术员帮着李石柱摇上车门玻璃,而后对我说:“一班长,这是一个很独特的自然现象。我一时还分析不出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块地方,到安全地带。”
石技术员的话音刚落,我们看见那群藏羚羊的上空同时劈下上千道霹雳,围着它们一阵狂轰滥炸。这群藏羚羊全部被雷电烧成一具具焦炭,有的还冒着青黑色的烟,空气中弥漫着骨肉皮毛被烧焦的臭味。我们一边加快车速,一边眺望倒在焦地上的藏羚羊,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痛。
到了新的测绘点,扎好帐房休息了一天,又进入紧张的测绘工作中。
这天,我开车,雷指导员也跟随我们这个测绘小组。他平时都不在营房,轮流跟随每个测绘组。我们这个组还有李石柱、王勇刚、两个测绘战士。临出发时,石技术员特地跑到我们汽车跟前,给我和雷指导员说:“这一带自然现象十分复杂,在测绘过程中要是遇到意外情况,应立即停止作业,用报话机通知我,我赶来处理。”
我们今天的任务是对一个小山包进行测绘。这个小山包高三十来米,直径不过四十米,在平坦的草滩上显得很孤单。汽车开到距小山包一百多米的地方停下来,一名测绘兵支好三角架,装好水平仪。另一个测绘兵扛着标杆向山包攀去。天气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有几块浅淡的黑云,还没有遮住太阳。视线也很好,我们能清晰地看见那名扛着标杆的测绘兵攀爬的身影。他攀到山包上后,刚刚竖起标杆,猛然从空中同时劈下四五道闪电,蓝光在他身上萦绕了一阵,他痉挛了一阵,身体萎缩成一团,成了黑色的焦炭。
我们惊呆了,同时又感到突袭而来的恐惧,顺着尾巴骨向上升腾,全身的精神和细胞都处于紧张状态。但是,男子汉和军人的自尊心,又使我们故意装成视死如归的样子,硬硬地挺着脊梁杆子,等待雷指导员的命令。很明显,仅有的两名测绘兵牺牲了一名,剩下的一名还要看镜子绘图纸,往山包上插标杆的任务只有我们汽车兵担负了。
“指导员,我上吧。”李石柱一边请命,一边系大头鞋的鞋带。
“还是我上吧,我上无父母下无弟妹,孤身一个,死了也不操心别人,别人也不操心我。”王勇刚朝雷指导员跟前走近了几步。遇到这类事情,王勇刚总是抢到别人前边。
“他们两个兵龄短没有经验,我上。”我又抢在王勇刚前边。
“班长,你要开车,你要是牺牲了谁开车?”王勇刚又抢在我前边。
雷指导员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们上去,万一再有雷电,不是又牺牲一个人?出发前石技术员交代过,遇到意外情况通知他,他来处理。”雷指导员对那个活着的测绘兵说:“你用报话机向石技术员汇报这里发生的情况,请他来处理……”
一个小时后,石技术员赶来了。他面对小山包思考了好长时间,才对我们说:“前几天雷电打死那群藏羚羊时,我就开始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个地方的雷电为什么会这么多?这几天,我思考出了一点眉目,我分析雷电奇多的原因是这块地方可能蕴藏有极为丰富的磁铁矿,只要云块中带有电荷,就被磁铁矿吸引得打下去,动物肉体本身就是导体,在这里野外作业是十分危险的。”
“你思考出解决的办法没有?不管怎么说,任务还是要完成!”雷指导员有些焦急。
“把人身体上所有带铁质的东西全部去掉,再穿上胶鞋,在胶鞋外边绑一层绝缘胶片,使身体变成绝缘体,可能就不会遭雷击。这个办法行不行,还要经过实践才能证明。”
“好,就按你的意见办,不行再想办法。”
“指导员,让我做实验吧!”王勇刚又缠上了指导员。
雷指导员看了一眼也在抢死的李石柱和我,才对王勇刚说:“你上,这个任务确实十分危险,万一牺牲了,我们会报请上级给你记功,看你还有什么交代的?”雷指导员话语里有了呜咽,眼睛里的泪水都一闪一闪的。
“,大不了一死,有什么交代的。死了弄个烈士当当也不亏,死不了天天给我发两发子弹打猎,日子过得也不错……”王勇刚说着,先动手摘去帽徽,又摘上衣的纽扣。
我帮他把风纪扣、钢笔、小刀、皮带、胶鞋上的扣眼,连鞋带上的薄铁包皮都全部去掉。雷指导员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还是发现了一处漏洞,裤子前边的“大前门”上方的挂钩没有取。雷指导员半跪半蹲在王勇刚前边,用小刀剔去挂钩后,才恋恋不舍地说:“去吧!”
王勇刚头也不回地向小山包攀去。
终于,他攀上了山包,从死亡的测绘兵战士手中取过标杆,竖了起来……
两个小时后,小山包的测绘任务完成了。王勇刚用一只胳膊夹着标杆,背上驮着已经被雷电炸焦缩小的测绘兵的尸体,挣扎着爬下小山包。
夜里,月色极好。可以说,全世界的月亮都没有可可西里的月亮好。由于可可西里没有一丝污染,月亮就显得分外皎洁,像是用冰雪擦过一样,洒向草地的月光也显得格外柔和和纯净。不远不近的可可西里山和远处的唐古拉山,被月光照得像蒙了层帷幕,显得遥远和神秘。到了这个季节,春夜的寒冷和冬夜的寒冷已经有了本质的区别,已经是那种人可以忍受的寒冷。更多的时候,我们还是愿意坐在草地上,看月亮、看山脉、看草滩、看湖泊,看许多在夜间活动的小兽。这个地方,同样有黄羊、有野牦牛、有藏羚羊、有野马、有斑马、有土豹子。我们还发现了狗熊,摇摆着笨拙的身子从我们汽车旁边走过。有一只还在汽车大厢角蹭痒痒,蹭下了几簇黑棕色的毛。
雷指导员早就停止给王勇刚发子弹了,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准枪杀动物。动物们也似乎宽恕了我们,又成群结队跑到我们新建的营地附近,觅草、玩耍、追逐、交配。一天下午,我们还看到狗熊抓老鼠的全过程,一只狗熊摇摇摆摆地走到老鼠洞跟前,察看了一阵子,又找到十几米外的另一个洞口,扒来许多土把洞口堵死,用屁股夯实。又回到这个洞口跟前,用爪子把洞口扒大,把嘴和鼻子塞进洞口,拼命地呼气吸气。十几分钟工夫,老鼠们就一只连着一只钻出来,像喝醉酒样走不稳。出来一只狗熊用巴掌拍死一只,然后再慢慢享用。
今天夜里,我们三十多名解放军指战员,却没有一丝欣赏大自然和野生动物的情趣,要把那位牺牲的测绘兵战士火化。我们在一块相处了四五个月,我们这辆车一直配属他们这个测绘组,和他的感情很好。我们把相对新的军装给他穿好,由于他被雷电击成了一段焦炭,军装根本穿不上,我们就把军装剪开,象征性地包在他身上。又在草地上架好一堆干野牦牛粪,给上边洒了汽油。遗体告别之后,我们就把他安放在干野牦牛粪上,指导员举着火把向他走去……
在指挥所的帐房里,和西宁总部联系的电台正在工作,给王勇刚的请功报告随着电波传输过去。
一个星期后,西宁总部回电,批准给王勇刚记三等功一次。雷指导员在全体军人大会上传达上级给他的记功决定时,王勇刚想了一会儿说:“指导员,这功我不要行不行?”
“为什么不要,这是组织给你的荣誉。”
“我想用来换子弹!”
“你说什么?”指导员惊诧了。
“我觉得,功不功都无所谓。只是这段时间不让我打猎,都快把我憋死了。你还是每天发给我两发子弹,比什么都好。”
“不行,立功是立功,子弹是子弹,不能混为一谈。”指导员说完,又考虑了一会儿说:“可以给你一些打猎的机会,你以后遇到狼和土豹子可以打。但必须注意安全,和其他同志带上枪一块去,有个照应。可可西里无人区的狼和土豹子太多了,把黄羊和藏羚羊吃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