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作者:杜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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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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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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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380字

七月份,是青藏高原的黄金季节。除了雪线以上的冰雪终年不化外,雪线以下的冰雪全部融化了。草儿复苏,花儿盛开,青藏高原的色彩也变得丰富了。王勇刚、李石柱不骑马的时候就不穿皮大衣了,人也灵便了许多。到了这个季节,牛羊也被草儿养得茂盛了,可可西里开发办公室的几匹马也吃得膘肥体壮,毛色光亮。上个月,办公室的帐房又朝可可西里纵深移动了,离采金点更近了。一大早,李石柱就钻出帐房,拿着铁梳子,踏着挂在草尖上的晶亮露珠,走到秀姑跟前,给秀姑梳毛。秀姑是他的坐骑,全身雪白无一根杂毛,只有额颅上有一片菱形的红毛,身体细长如兔,是办公室几匹马中最漂亮的。


李石柱用铁梳子为秀姑梳理鬃毛。秀姑惬意得一动不动,美丽的大眼睛感激地睇视着李石柱。仁丹才旺给他说,马儿最喜欢主人用铁刷子给它梳理皮毛,就像人们喜欢搔痒痒一样,给马儿梳毛就是给马儿搔痒痒。在人们饲养的牲畜中,马儿最通人性,对主人忠心不二。李石柱一只手为秀姑梳理鬃毛,一只手拍打着它的脑袋,亲昵地说:“秀姑,一会儿咱们出去巡逻,今天又要辛苦你啦。”


进入七月份,又有大批民工拥进可可西里。还有一个叫哈子的金把头带来了大卡车和挖掘机。在李石柱那里登记的都有一万多人了,还有不少人没有登记。王勇刚、李石柱就根据登记的人数计算他们的采金量,估算他们私藏了多少金子,再采取措施。同时,还对采金点进行巡逻,发现没有登记的金把头,罚款后让他们补充登记。


早饭很简单,一壶奶茶、一块酥油、一碗炒青稞面。仁丹才旺和李石柱坐下后端起奶茶就喝,等待王勇刚布置当天的工作。


吃过早饭,李石柱给秀姑备好鞍子,就按王勇刚的布置骑马出去巡逻了。骑在马上,视线一下子开阔了许多,远处的可可西里山、采金帐房、草滩,还有被挖得坑坑洼洼如疮疤的采金点,在霞光的映照下,都分外醒目。


一个多小时后,李石柱觉得浑身发冷,头一阵一阵发晕,周身的骨节、肌肉开始疼痛,发软无力。可能感冒了,李石柱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在青藏高原要是感冒得不到及时治疗,会在几分钟、几十分钟、几个小时内转成肺气肿,如果没有氧气补充,几分钟就会丧命。李石柱想折回去,但又想到今天的工作,就又策马向前走去。二十几分钟后,他觉得眼前金星直冒,不适的感觉更加严重,身体成了一摊软泥,竟从马背上坠了下来。


秀姑先是一惊,而后仰起头嘶叫了一阵,见四周没有一丝回应,又回到李石柱身旁,用嘴唇在李石柱脸上舔,又围着李石柱转了几个圈,卧下身子用嘴把李石柱往自己身上拱。


李石柱挣扎着爬到秀姑的背上,伏在鞍子上。秀姑慢慢地站起来,等李石柱趴好了,就向驻地走去,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回到驻地。走到银行分理处的帐篷门口,一声紧一声地嘶叫起来。


银行分理处的人正在算账,猛然听见秀姑的嘶叫,急忙跑出帐篷,看见秀姑驮着李石柱站在帐篷门口。秀姑看见他们,双膝一跪卧在地上。


七月下旬的一个早晨,王勇刚他们正在吃早饭,一个青海民工跑进来报告:“王主任,孟八和尕二旦要开场子了!”开场子是可可西里挖金人的行话,就是打仗的意思。来的人是王勇刚收买的眼线。


进入可可西里挖金子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可可西里也不是处处都有金子,有的地方金子多,有的地方金子少,有的地方根本没有金子。能不能挖到金子,能挖多少金子,全凭各自的运气。可可西里的金矿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发现了一块金子特别多的地方,挖金人把这块地方叫富金。富金是沿着一条带子延伸的,叫做金脉。有的金帮挖上一两个月挖不出一两金子,挖不出金子就猴急愤恨。挖出金子的就吃肉喝酒,扔骰子赌钱。有个兰州来的大师傅在这里开了一家小酒馆,不收人民币只收金子。挖到金子的人就到这里海喝豪赌,挖不到金子的人只能在门外咽自己的唾沫。于是,大的为争金脉开场子,小的为赌金子赌酒动刀子。几乎天天都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情,连狗的眼睛都变得通红,见了醉倒在草滩上的人都以为是死人,发生了几起群狗把醉了的活人撕吃的事件。王勇刚也知道那里的治安太乱,需要整治。但他们只有三个人,光收挖矿费都忙不过来。所以对一般的赌博酗酒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有发生大规模的械斗才去处理。


太阳刚刚冒出东方的山巅,天地间还有一层氤氲的雾霭,雾霭在一丝一丝地变淡。草尖上有露珠,在晨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无数的亮点,亮点也在一点一点地减少。这条金脉上,露珠早被数百人的双脚践踏了。孟八和尕二旦率领着各自的人马,列成了阵势,中间空出了一块十几亩大的场子。


场子两边,孟八和尕二旦脱光了膀子,手里提着大片刀,像从血缸里出来一样,浑身上下都是血浆和汗珠,不知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到了紧急关头,他们必须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否则,就镇不住这帮民工,就会有比他们更勇敢更能杀人的人取代他们金把头的地位。在他们身后,几百名攥着铁锹、大刀、标枪、扁担的汉子也满身是血和肉末子,都仇视着对方。共同的利益使他们忘记了过去内部的不和,最大限度地团结一致,同仇敌忾。他们已经进入仇恨和殊死搏斗的境界,只有战胜对方、杀死对方才能保住自己的金脉,才有酒喝有肉吃,老婆孩子才不会饿肚子,家里才能盖起一砖到顶的大房子。


“杀啊——”尕二旦和孟八又举起大片刀,向对方阵中冲去。他们身后的采金工也跟着冲上去,瞬间工夫,寂静的草滩上又爆起了喧闹:人们的喊杀声、器械的磕碰声、人被器械砍中的惨叫声,交织成一片。在场子的外围,无数不是孟八和尕二旦的人在围观,他们甚至比正在厮杀的人更有激情,对着场子里刀光剑影血肉飞溅拼命地叫喊:“杀呀!狗日的……”也不知他们在支持谁。其实,他们谁也不支持,任何一方的胜负都与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只是为了看热闹,厮杀得越激烈死的人越多越热闹。


“哒哒哒……”一梭子冲锋枪子弹射向天空,王勇刚、李石柱、仁丹才旺,策马冲进来,马匹撞倒了几个围观的人。


“哒哒哒……”王勇刚对着天空又打出一串子弹。


厮杀停止了,人们木呆呆地站在那里,一个杀得失去理智的汉子端着一把铁锹,竟朝着另一个汉子冲去。


“哒哒哒……”王勇刚一个点射,子弹穿过他的大腿。


“谁敢再动手,老子立即枪毙他!”王勇刚端起冲锋枪,又喊:“都给我退回去!”


孟八和尕二旦的人向场子外退去,又成了两大阵营。


孟八和尕二旦又站在各自阵营的前边。


“你两个驴日的,过来!”王勇刚收起冲锋枪,用马鞭指着他们。


他们向场子中间的王勇刚走来,手里还提着大片刀。


“狗日的把刀扔了!”王勇刚又对他们吼了一声。


他们犹豫了一下,丢下沾满血污的大片刀。


“驴日的,王八蛋……”王勇刚抡起马鞭,狠狠地抽他们。


他们满是血污的身体上又增加了几条马鞭抽打的血痕。


“狗日的,是金子值钱还是人命值钱?”王勇刚大声问。


他们两个没有回答。


“狗日的,说!”王勇刚更严厉地吼了一句。


“人命值钱。”他俩小声叽咕了一句。


“大声说,让你们的兄弟都听见!”


“人命值钱。”他们的声音大了许多。


“狗日的还知道人命值钱?你们看看,死伤了多少人,就是为那狗日的金子。他们都是有爹有娘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他们死了叫一家人怎么过活?”


“我们有规矩,为开场子战死的兄弟,我们大伙儿凑钱养活他一家老少。”他俩壮着胆子说。


“混账话,那是狗屁规矩……说,你们为什么开场子?孟八先说!”


孟八来了精神,声音也高了许多,看着尕二旦充满仇恨地说:“王主任,不是我孟八不讲义气。我们在那边挖到了金脉,就顺着金脉挖过去。他狗日的不让我们挖,还打伤了我手下的兄弟,是他们坏了这里的规矩。”


“尕二旦,轮到你说啦。”


“王主任,孟八要在他们地盘上挖,就是挖出金元宝我尕二旦也不眼红。他把他地盘上的金子挖完了,就让他手下的人跑到我的地盘上挖。我们不让挖,就和我们开场子……”


“你们说,这金脉从哪到哪?”


他俩把金脉的走向说了一遍。


“我让李石柱、仁丹才旺用马把你俩送到金脉的两头,听我的枪声响都朝中间跑,碰上面停下来,谁跑的就归谁挖。”王勇刚说完,不管他俩同意不同意,扭头对李石柱和仁丹才旺说:“你们一人驮一个送到两头,听见我的枪响再让他们跑。”


孟八和尕二旦就朝李石柱、仁丹才旺跑去。李石柱、仁丹才旺把他们拽上马背,策马向南北两个方向跑去。


王勇刚用望远镜看着他俩都站在了起跑线上,摆出拼命一搏的架势。


王勇刚单臂举起冲锋枪打了一发子弹。


尕二旦和孟八拼命奔跑起来。这哪里是跑步,是跑金子哩,谁跑得快谁挖的金子就多。


刚才还在厮杀的人们又跑到金脉两侧,又分成两大阵营,拼着老命喊:“孟八爷,加油!”“尕二爷,加油!”


孟八和尕二旦开始是跑,跑过半里路后,严重的缺氧加上刚才厮杀时劳累过度,就摇摇欲倒了。脸色发青,嘴角直吐白沫,拼命地喘气,气仍然不够呼吸。他们实在跑不动了就改为走,一步一步地向前挣扎。终于,他们又走不动了,倒在地上,一步一步向前爬。


孟八和尕二旦爬一步,就要停下好大工夫,再挣扎着向前爬一步……


当两堆人马相距一丈多远时,尕二旦和孟八再也爬不动了,两臂伸得很开像要拥抱这条金脉似的僵直过去。


“都退出去!”王勇刚喝退了人群,骑着马走到孟八和尕二旦中间,说:“你们都看清了,我现在让李石柱、仁丹才旺打桩。以后你们挖金子,谁也不能超过桩界,谁超过了我收拾谁!”


李石柱、仁丹才旺接过民工递来的木桩,走到尕二旦和孟八跟前。就要打桩时,尕二旦和孟八又抓住木桩,用力把木桩向前推,他们试图用最后的力气多占一寸金脉。


王勇刚看着他们,脸上泛出同情无奈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