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者:杜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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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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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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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354字

四个春夏秋冬的循环似乎在弹指间完成了,又一个寒冷的季节到来了。阳历十月中旬,内地还是硕果累累庄稼丰收的深秋季节,可可西里已经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了。金达有限公司和基干民兵连当年的帐房已经拆除了,代之的是一排土坯房子,窗户明亮。年初,基干民兵连的一些老战士退出去了,补充了一批刚从部队复员的新战士。一些岁数稍大的战马也被更换了,战斗力更强了。王勇刚十分重视这支武装力量的建设,这是他建功立业的基础。几年里,他带领这支武装力量经历了大大小小三十多次战斗,也牺牲了十多名民兵,他自己身上也添了三四块伤疤,但每一次战斗都以辉煌的胜利而结束。这支武装力量不但把金把头们震慑得服服帖帖,就是外来的武装偷猎者也不敢公开捕猎。他们先后在可可西里遗下一百多具尸体,还有一百多名被活捉。


到了这个季节,采金汉子和金把头带着一个采季挣下的票子离开了可可西里,往日热闹非凡的采金点猛然沉寂下来,可可西里又恢复了千年万年的静谧。王勇刚规定了新的作息制度,早上九点钟起床,十点钟吃饭,而后是操练、驯马、上课。下午五点钟开晚饭,晚饭后自由活动,晚上以班为单位熬奶茶喝。金达公司经过几年的运作,账面上的现金都达到了三千多万。还在玉树、格尔木、温泉、西宁投资修建了豪华酒店、商场、加工厂,固定资产达到了好几个亿,每年都要向社会捐献三四百万。王勇刚一直牢牢地抓住这支基干民兵连不放。凡是在基干民兵连干过的,年龄大了要退出民兵连,王勇刚一律把他们安排到金达有限公司下属的子公司,并担任重要的领导职务。王勇刚公开对民兵们说,基干民兵连就是金达有限公司的黄埔军校,是为金达有限公司培养干部的地方。所以,他对基干民兵连的使用不仅仅是冲杀,专门请了一个学经济的大学毕业生给他们上课,为他们以后担任公司的领导职务打下基础。所以,许多从部队复员的战士都把进入基干民兵连作为人生新的起点,民兵们对王勇刚是绝对的效忠。王勇刚通过这支武装力量控制了整个可可西里,也控制了金达有限公司的几十个子公司。


十点多钟,民兵们已经就寝,土坯房里的灯光熄灭了。远处的柴油发电机还在突突地响着,惟有连部的灯光还亮着。王勇刚挨着房间查了一遍铺,才回到连部。


连部旁边有一个小马厩,王勇刚、李石柱、仁丹才旺的坐骑单独喂养在里面。李石柱没有回房间,还在为秀姑梳理鬃毛,只要闲下,他能几个小时地守着秀姑。秀姑已经过了它的巅峰年龄,行军冲锋常常落在年轻的战马后边。每次补充战马时,王勇刚都要让他挑一匹,都被他坚决拒绝,他说:“秀姑救了我的命,现在它老了,我不能不管它。”


“石柱,你也该休息啦。”王勇刚走进马厩,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已经三十五岁的老战友,心里浮现莫名其妙的悲怆感。


“我再给它梳一阵,秀姑老啦。”李石柱的话也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沧桑感。


“朵玛咋样?”


“明年夏天就毕业啦!”


“她打算毕业后怎么办?”


“国家准备安排她们这一届毕业生到国家机关从事民族事务工作。但她打了报告,要求回青海工作。”


“她惦着你!”


“我跟她说,不要顾我。人家是大学生,有前途哩。我这一辈子也只能是这样啦,不会干出啥名堂。她不听,前一向还给我邮来一件毛衣,她利用课余时间织的,还寄来一张照片。”


李石柱从贴身衣兜里掏出朵玛的照片给王勇刚看。朵玛穿着十多年前李石柱脱给她的毛衣,站在天安门前,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朵玛有良心有情义。”王勇刚感慨地说。


“李连长、王指导员,加急电报!”报务员闯进来,手里拿着电报。年初,军分区给他们配置了电台。


王勇刚急忙接过电报,草草看过,又递给李石柱。电报是州委发给他们的,说是有二三十名国内国际偷猎分子勾结的走私野生动物集团,驾着五辆汽车带着枪支,在一个星期前进入可可西里,要求基干民兵连立即采取措施,阻截他们。


“通知才旺,立即按战斗方案进行!”王勇刚给李石柱说。


十几分钟后,仁丹才旺吹响了哨子,急骤的哨音刺破夜空,在冰冷的黑夜里分外刺耳。所有的土坯房还是一团漆黑,但里面已经响起了轻微的骚动。按规定,紧急集合不允许开灯。几分钟后,训练有素的战士们就射出土坯房。值星排长将全连人员集合完毕后,向李石柱、王勇刚、仁丹才旺做了报告,王勇刚做了简单的战斗动员,李石柱向战士们下达了“备马,出发”的命令。


马蹄踏在冻雪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一阵阵寒风刮过,携带着一阵阵的啸音。刚从被窝里爬出的战士,骑在马背上被寒风一吹,都禁不住地打着寒战,更裹紧了军大衣。战马也似乎被冻得失去了往日的精神,只是低着头行进,不肯发出一声嘶鸣。有个战士发出几声咳嗽,显得分外刺耳。立即,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起。随之,刺耳的咳嗽声变得微小而沉闷,估计是受了班排长的批评用东西捂住了嘴巴。队伍还在行进,速度也加快了,人和战马似乎比刚才有了精神,刚从被窝里惊醒的慵懒和缱绻逐渐消失,久经战斗训练和考验的战士战马进入了临战状态。


很快进入埋伏地区,以前和偷猎分子发生的十多次战斗大部分是在这里进行的。战士反穿大衣,按战斗序列进入伏击位置。军大衣里面的羊毛和四周的雪色融合,离上十几公尺就分辨不出哪是大衣哪是冻雪。惟一和雪色区别的是战士们乌黑闪亮的眼睛,和同样乌黑闪亮的枪口。后半夜,可可西里无人区的气温更加寒冷,风也更猛烈,不时地刮起一阵一阵的雪霰,灌进他们的领口袖口,甚至埋没他们半个身体。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他们由难忍难耐的寒冷变得麻木和迟钝了。在这支队伍里,除了王勇刚、李石柱,剩下的全是祖祖辈辈都习惯了寒冷的藏族子弟,但都觉得要被冻死过去。


“石柱,你感觉怎样?”王勇刚问趴在他旁边的李石柱。


“还能坚持,我担心再冻下去,战士都冻僵了,万一敌人出现了,怎么战斗?”在以往的伏击战斗中,出现过一些战士因过于寒冷,四肢冻僵,战斗打响后趴在地上挣扎不起来的现象。就是李石柱自己,也因多次的伏击战斗,患上了严重的关节炎,平时走路都不方便。


“要想办法使战士们不被冻僵。”趴在王勇刚另一边的仁丹才旺说。


“咱们三个各带一个排,轮流到洼地里活动十分钟,血液流通了就不会冻伤。现在四点多钟,只要没有火光,敌人是不会发现的。等六点钟时再停止活动。”李石柱提出建议。


“可以,严格禁止生火。可以用大衣捂着脑袋抽烟,绝对不许暴露目标。石柱,你先带一排下去。”王勇刚下达命令。


“我还能坚持,你先带一排下去,要不让才旺带一排下去。”李石柱没动。


“你先下去,你那两个膝盖再冻下去就锈死啦。传达我的命令,一排下去活动身体,不准生火。”


李石柱挣扎了半天,才摇摇晃晃站起来,带着一排的战士下去了。


王勇刚看着李石柱,一直到他挣扎着消失在夜色中,一股悲怆感袭上心头,禁不住长叹口气,对仁丹才旺说:“石柱的关节该彻底治治哩,这次战斗结束后,给他带上十万块钱,让他到内地一边治疗一边休养,把身体恢复过来。你等这次战斗任务结束了,带上一笔钱到广州去过上一个月的神仙日子。公司赚了这么多钱,咱不享受叫谁享受。”


“我不去广州,我长这么大都没有离开过青海,跑到广州会出笑话的。钱再多也不能乱花,公司挣点钱也不容易。石柱的关节是该好好治一下了,给石柱治病的钱该花。到夏天朵玛就毕业了,我想朵玛一毕业就把他们的婚事办啦。石柱都三十五岁了,他等了朵玛这么多年,不能再等啦。我还想跟石书记说说,石柱结婚后,把他调回州上和朵玛好好过日子,这里的条件太差了。”


“到时候我也给石书记说。这些年也苦了你,朵玛她阿妈去世以后,你也没有再娶,趁这阵年龄还不算大,到广州潇洒潇洒。回来后物色一个好女人结婚,后半辈子也有人照顾。咱公司都有几个亿啦,你能花几个?”


“勇刚,你也有小四十啦,不要今天这个明天那个,找个正经女人把家安啦,生个娃娃也有个叫阿爸的。”公司在格尔木、玉树、西宁、温泉盖了很多高档房子。王勇刚用高薪从内地招了许多女职员,闲下就朝女职员那里跑。为这,他专门买了一辆日本丰田越野车,一天就能赶到西宁,三个小时就能赶到格尔木。


“我这人心野,一个女人拴不住。该苦的时候不要怕苦,该拼命的时候不怕死,该享受的时候也会享受,这样轰轰烈烈过一辈子也值。”


天色黎明了,东方有了淡淡的乳白,还有洇洇的亮色。乳白和亮色在一丝一丝蔓延,先是东方的山有了轮廓,由模糊变得清晰。待到其他方向的雪巅、雪原都变得清晰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部队又进入临战状态,战士们的头发上、眉毛上、胡须上都挂上了冰碴。


“传我的命令,注意隐蔽,绝对不能暴露目标。”王勇刚对通信员下达了命令。这个命令被趴在雪地上的战士们一个挨着一个地传达下去。王勇刚还不放心,又向战士们巡视了一遍。战士们都纹丝不动地趴在雪地里,就是近在咫尺的他不注意都看不出雪地里隐藏着一支部队。伏击战最关键的是隐蔽。一旦暴露目标,敌人调转车头回去,在浩瀚无际的可可西里无人区,别说一个基干民兵连,就是把一个野战军派进去,也难找到他们。


王勇刚、李石柱、仁丹才旺不时地用望远镜朝着偷猎分子可能出现的方向觑望。


“目标出现!”李石柱惊喜地报告。


王勇刚、仁丹才旺也把望远镜瞄向李石柱指的方向。


“发现五辆汽车。”李石柱再次报告。


“命令,做好战斗准备!”随着王勇刚的命令,雪地里响起一片细微的拉动枪机的碎响。


汽车像一排淡黑色的甲虫在缓缓地蠕动,一点一点变大,速度也在一点一点加快。等到战士们看清是汽车时,也只有四五百米的距离了。由于没有公路,汽车行驶得十分艰难也十分缓慢。李石柱在望远镜中看到,第一辆汽车的驾驶室顶上架着一支轻机枪,一个人站在轻机枪的后边,还有几个人端着冲锋枪,警惕地望着汽车前方。五辆汽车的距离不过一百米。王勇刚从他们车队的距离看,这伙偷猎分子虽然车辆、武器装备都十分先进,但缺乏部队行军作战的基本常识,增加了消灭他们的信心。


车辆距他们二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最后一辆汽车进入了伏击圈,王勇刚和李石柱、仁丹才旺交换了眼色,眼里都有了难以掩盖的喜悦,夺得这次战斗胜利已经有了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李石柱、仁丹才旺蹿到汽车前边,向前伸出小红旗。他们以可可西里开发办公室正副主任的名义,要求汽车停止前进接受检查。州委对基干民兵连有严格的要求,偷猎分子抗拒检查并对检查人员实施危害生命的攻击时,才允许开枪射击。


“停车接受检查!”李石柱向他们下达了命令。


“哒哒……”汽车上射下一串子弹,并没有停止前进。


站在李石柱旁边的仁丹才旺在枪响以前,凭着感觉就扑到李石柱前面,用身体挡住了李石柱,子弹刚好射进他的胸脯。


“哒哒……”几乎在同一时间,一百多支冲锋枪开火了,车上的二十几名偷猎分子在瞬间工夫被全部击毙。


“才旺——”李石柱抱着仁丹才旺,竭尽全力吼喊。


“才旺——”王勇刚掂起冲锋枪,对着一个还在挣扎的偷猎分子打出一梭子弹,把那家伙的胸脯打得稀烂。


“石柱,照顾好朵玛——”仁丹才旺闭上了眼睛。


“才旺——”一百多个汉子吼着仁丹才旺的名字,一齐举起冲锋枪,对着苍穹打完了枪匣里的全部子弹。


一阵急促悲壮的枪声回荡在可可西里雪原的上空。


可可西里的雪原上,又增加了一座人类的坟墓。崭新的坟墓又被大自然蒙上一层冻雪,变得没有一丝杂质的洁白了。夜深了,守护在坟前的战士们先后离去了,只有王勇刚和李石柱还留在这里。他们都不说话,也不再哭泣,默默地呆立在坟墓前。一直到夜很深了,王勇刚才无限愧疚地对坟墓说:“才旺,我打算今年冬天安排你到广州住上一个月,过过神仙的日子,可你就这样走啦!我对不住你呀,我为啥不早几天让你走哩,你要是早几天走了,哪会有这事情哩……”


李石柱没有说话,把手伸进棉衣里,抚摸着贴身衣袋里朵玛的照片,手心都渗出了一层热汗。


“勇刚,才旺牺牲的事情先不要告诉朵玛。”李石柱说。


“为啥?她迟早会知道的。”


“到了夏天她就毕业了,到那时候再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