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晓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08
|本章字节:10996字
第二章百尸抬石
“百尸抬石”是北宋年间有名的悬案。事情发生在澶州,即宋真宗被迫签订城下之盟的地方。一个盛夏的中午,骄阳似火,居民们都躲在家里歇息。突然,冷清的街上出现一大群人,白衣白帽,个个低着头,双手垂在两侧,膝盖僵直,悄无声息地向前走,每个人肩上系着一根绳子,绳子尽头密密匝匝绑着一块黑黝黝的石头。石头不算大,大概两个壮汉就能搬起来,可这些人好像背得很吃力,步伐沉重而缓慢。
有好事者凑上前看热闹,越看越不对劲,不知谁先叫出声来:“他们都是死人!”
所有抬石者都脸色惨白,双目紧闭,没有一丝表情,虽然是三伏酷暑,又在烈日下奔波,却不见一点儿汗渍,全身上下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整条街的店铺、住户忙不迭砰砰砰关闭门窗,叮嘱孩子不准出去——万一上百个尸体拥进来可是天大的麻烦。消息传开后转眼间几条街空无一人,只有抬石队伍缓慢而有节奏地蹒跚前行,穿过大街小巷径直抵达北城门,城门守兵从城墙上看得分明,早吓得一哄而散,抬石队出城后很快失去了踪迹。后来官府专门派出数千人的缉凶队四处搜寻,终究没弄清楚这支庞大的抬石尸队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成为一个悬案。
此事在《澶州县志》等地方传记书籍中都有记载,多达六百人签字画押证明乃自己亲眼所见,其中包括儒士、商贩、僧人、歌妓等三教九流各类人物。
尸体能否自己走路,一直是民间杂家与主流科学家争论不休的话题,众所周知湘西一带有赶尸的风俗,据说赶尸者在黄裱纸上写了死者的姓名、出生年月、籍贯等等,贴在死者脸上,然后就驱使他们上路。至于驱使的手法或技巧则有很多的说法,有人说是借助特殊工具,加上赶尸者的高超技巧,让人误以为在“赶尸”,实质是“抬尸”,也有人说是某种神秘的符咒使尸体不得不听话。
抬石尸队中是否暗藏赶尸者,为何让数百名尸体抬一块来历不明的石头,这块石头究竟有什么作用,都成为困扰后代研究者的难题。
“百尸抬石图”的作者是马远,南宋著名画家,光宗、宁宗两朝的画院待诏,与李唐、刘松年、夏圭并称南宋四大家,尤擅山水画。马远的画流传下来的数量不多,市场上不太容易见到他的作品,1986年苏富比拍卖过他的《山水十开册》,成交价为32万美元。
马远画这幅图已是几十年之后,多少有些虚构加想象的成分,但他夫人的祖籍就在澶州,也许马远在岳父家听到亲历者绘声绘色的叙述,从而激发起创作灵感,一改平时方硬严整雄奇峭拔的风格,以细腻逼真的笔法生动再现了百尸抬石时的阴森可怖,以及居民们恐慌惧怕的情景。“百尸抬石图”题材特殊,又是马远唯一的鬼怪传奇类作品,价格被炒得很高,估计在四五十万元以上。
“画在你手里么?它与剓山古堡有何关系?”我纳闷地问。
阿诚双手轻抚纸片,好像它就是古画一般,道:“这幅画得自一个破落的大家族之后,起先我也不敢妄下判断,特意让蓝真真在苏州请了位宋画鉴定大师一同前来,经鉴定是真品才拍板成交,他娘的花掉我二十四万八千……事后关起门来慢慢鉴赏,不料竟从印章中看出个大问题。”
“印章……”我狐疑地捧着影印纸喃喃道。
唐代以来收藏家都喜欢在收藏的字画上加盖印章,其中以乾隆皇帝最过分,有时能在一幅字画上盖七八枚,什么“乾隆御览之宝”、“乾隆鉴赏”、“乾清宫鉴藏宝”、“乐寿堂”、“御书房”、“宁寿宫”、“养心殿鉴藏宝”等等,成为后代收藏家鉴别宫廷藏品的依据。
“百尸抬石图”属于私人收藏,数百年来几经其手,画上的印章更是多如牛毛,有的甚至与画中人物重叠,破坏了画的整体协调。不过印章也是未知的宝库,一旦找到名人印章,不仅增加书画的历史厚度和文化品位,更能抬高它的价值。例如阿诚去年收购了一幅唐代仕女图,作者藉藉无名,可画中赫然有柳宗元的印章,立即身价百倍,让他大赚一笔。
这幅画有什么特别意义的印章呢?
我细细看了两遍,扔给他道:“一时半会儿哪看得出来?直接说就是了。”
“你花在面粉上的时间太多了,导致鉴赏能力严重下降,”他边嘲讽边指着纸说,“看这枚印章,桐州吴琪。”
“吴琪……”我将熟悉的历史人物在脑中快速过滤一遍,并无印象,“哪个朝代的?”
“唉,提示到这个程度还不知道,朽木不可雕也,”他恨铁不成钢地说,“再说个名字你总该知道,他的父亲叫吴浩!”
“啊!”
我惊跳起来,盯着影印纸呆呆说不出话来。
吴浩,明朝武进士,力大无比,擅长刀剑格斗,喜欢收藏古玩字画,对金石鉴赏颇有研究。历任桐州安抚副使、宣抚司佥事、宣慰使司副使等职,死后被谥正四品官员。他是明朝年间研究古蜀文明成就最高的人,从硕果仅存的几篇论著看,其研究的深度、广度远远超过明朝以前所有研究,代表了古蜀文明探索的最高峰,其中很多观点角度之新、内容之怪异连近代史学家都不能接受,直到三星堆文明、金沙文明的逐步开掘,才验证了他思想的正确性,因此当代学术界有一种说法,认为他的研究已几乎触及古蜀文明核心,或许再向前迈一步、半步,就能完全揭开困扰华夏文明数千年的秘密。
两年前我和阿诚就是从他的研究中得到启发,邀请蓝真真,再重金聘请郭项龙到四川探险,那次行动——怎么来形容呢,简直是一场噩梦,一场地狱般体验的噩梦!结果是以失败告终,大家约定永远保守秘密,再也不提那件事。
难道阿诚还不甘心失败,想通过新的线索卷土重来?
“两年前我们光顾研究吴浩,忽视了他的儿子吴琪,实际上吴琪对古蜀文明研究之深不在其父之下,有些见解更超前、更尖锐,不过他的成就被吴浩的光芒所掩盖,”阿诚说,“我随即赶到桐州作进一步调查……”
桐州博物馆保存的县志非常齐全,一直能追溯到五国十代,还有堆积如山的家谱族谱做参考,他在泛黄的故纸堆里坐了四天,总算查到吴浩父子的名字。不过令阿诚失望的是资料中涉及吴琪的内容寥寥无几,只在介绍吴浩之死时顺带了一笔:十月二十九,公染疾暴毙,是夜葬于秋鸣山麓,长子琪旋率族远徙,至陕西格吉勒云云。
县志里没有介绍远迁的细节,倒是吴琪的岳父——桐州副镇抚祁泰福在随笔里提了一句:牛车三十四辆,马车二十八乘,仆从六十余人,继其父志以远涉。
如果不是替亲家吹嘘,吴浩家族的家底子还是比较丰厚的,可想而知,牛车上都装着他历年收藏的古蜀文明资料。“继其父志以远涉”,吴浩的志向是什么呢?难道他暴亡前自知凶多吉少,特意留下遗书安排好后事?吴琪“继其父志”,跑到陕西的一个偏远小城干嘛?
带着一连串疑问阿诚赶到格吉勒,从当地一位老萨满嘴里打听到有关吴琪的传说,正是这个传说将吴琪、剓山古堡和古蜀文明巧妙地联结在一起。
传说春秋末年有个弓鱼国,国君叫鱼伯,后来临近的矢国大兵压境,弓鱼国大败。鱼伯的儿子率领手下逃进剓山,前后耗费二十年时间建成一座戒备森严、易守难攻的古堡,从此世代隐居于此,过着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生活。古堡有用不完的金银珠宝,吃不完的山珍海味,每隔一段时间,还派人下山挑选俊男美女,带入堡中传宗接代,不过外人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找不到古堡。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许五百年,也许一千年,古堡平静安逸的生活被打破了,堡里的人突然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全身乏力,懒洋洋提不起精神,只能躺在床上等死——唯独一个瞎子侥幸逃下山,惊恐万状讲述了古堡内的惨状。人们认为古堡蕴藏着不吉利的东西,更没有兴趣探究了。明朝末年吴琪来到格吉勒,没费什么劲就找到古堡并举家迁入,开始还经常下山采购各种物资,后来像鱼伯的后代那样渐渐隔绝于世。清兵入关后,十几万大军进军陕西,吴琪菩萨心肠,一夜之间把格吉勒居民全部引入古堡,几天后清兵像潮水般涌过来,然而剓山古堡是鹰隼也飞不进的地方,清兵连影子都没找到。结果附近几个村镇上万人口悉数被屠,只有格吉勒逃过一劫。又过了十多年,那种奇怪的病再度出现,与上次一样只逃出一个瞎子,他什么都不肯说,只含混其辞表示可能与一块石头有关,古堡又一次成为“死堡”。
“古蜀国分裂后,一支前往成都平原,在金沙重新建立了可与三星堆媲美的文明,另一支则迁至陕西宝鸡茹家庄一带,在渭水河畔建立了弓鱼国;而百尸抬石图、吴琪的收藏印章,似乎暗示尸体们抬的石头就是导致古堡覆灭的石头,正是这两个混账理由使你蠢蠢欲动,把真真和小郭都叫到这里,对不对?”我越说越恼,指着阿诚咆哮道。
郭项龙没料到我说得好好的突然大发雷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阿诚静静地说:“是,这两个理由还不够么?”
我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忘了两年前的教训?要不是小郭身手不凡,再加上一点运气,我们的坟头已长满青草……好不容易活着回家过了段安稳日子,你又故态复萌想发一笔横财……”
“错,大错特错!”阿诚道,“我承认自己确有一夜暴富的心理,但主要还是为了蓝真真,事实上是她主动提出寻找剓山古堡的。”
古蜀文明从何起源,因何发展,其中又为何莫名其妙中断一千多年,是困扰史学界多年的谜团,被称为历史界的哥德巴赫猜想。作为考古系高材生的蓝真真,毕业后一直没放弃过对古蜀文明的研究,希望有朝一日能挖掘出历史真相。
我一时哑了口,坐到原处闷了半晌,指着她说:“古堡还没找到,倒险些丧命,这就是冲动的后果。”
阿诚笑道:“所以说我们的运气好,不然怎会遇到你,怎会被救到这儿?”
我无言以对,气呼呼躺下就睡。
郭项龙调解似的插了一句:“我估计古堡就在小木屋附近,没准明早天一亮就能发现。”
“古……堡……”
蓝真真发出一声梦呓,我们赶紧围过去看。炉火把她脸蛋映衬得红扑扑分外妖娆,长而浓密的睫毛下眼睑微微颤动,八成在做关于古堡的梦。
郭项龙试试她的脉搏,说身体已恢复正常,大家可以安心休息了。我和阿诚各自睡下,这一觉睡得又香又甜。
梦里我和蓝真真手挽手步入古堡,她身披洁白的婚纱,手戴硕大的钻戒,喔,原来是一场婚礼。我们俩走啊,走啊,越过一道道走廊,穿过一间间屋子,就是找不着洞房……
“快看呐,古堡!”
迷迷糊糊中被蓝真真叫醒,揉揉眼睛跑出门一看,雪已经停了,晨光下一座古朴巍峨的城堡屹然耸立于奇峰翠岭之间,果然是古堡,传说中的剓山古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