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百年秘辛

刹那间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千手怪物！黑暗中的煞神又来了！

阿诚比我慢半步，因而得以幸免，他虽不知我遭遇到什么，多年的默契却使他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暴叱一声拔刀前冲。千手怪物不耐打击的缺点又暴露出来，连挨数下后骤然松手，转瞬消失在漆黑中。

“快逃！”

“往哪儿逃？”

“西边有石阶，可以延缓恶魂煞瓶的速度，往西！”

月亮慢慢浮出云层，就着暗淡的月光我们沿着石阶一路疾行，跑了大约数里路，拿电筒一照，前面仍是蜿蜒曲折的石径，便泄了气，一屁股坐下，不停地搓揉小腿肚。阿诚掏出怀中画稿，由于时间过于久远，仓皇之下又来不及采取保护措施，已有大半散了架，他痛心不已，嘴里直吸凉气，在我的协助下将剩余的四张画稿分别固定在保鲜膜里，用手熨平，这才细细打量。

第一幅画场面颇大，画中拥挤的人流从山腰直到古堡，一位身材曼妙、身着紫色裙子的少女站在门口指挥他们进入堡内，远处山下旌旗林立，灰尘漫天，隐隐现出一个“清”字。

无疑这是反映格吉勒关于吴琪义救百姓的传说，只是画中并无他的形象，古堡只有那位妙龄少女出面，其用意值得玩味。我推测格吉勒真正的救命恩人应该是晓倩，她未经吴琪许可或者说吴琪根本是反对的，擅作主张将老百姓引入堡内，这是两人决裂的导火索。阿诚同意我的观点，补充说吴琪为了延续香火、繁衍后代，不可避免需要从山下挑选俊男美女，这些人与当地百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晓倩就代表了他们的意愿。

第二幅画的场景在石厅，就是悬挂有唐伯虎字画的议事大厅，吴琪独自坐在正中，十多个峨冠博带的长者坐在两侧太师椅上，紫裙少女则俏然立于大厅中间位置，手执团扇负在背后。由于水墨色重意不重形的特点，人物面目模糊，体现不出每个人的相貌特征，但所有人均表情严肃，从整幅画画意看这次会议的主题是谴责晓倩。

第三幅画有点看不懂：皓月当空，古堡里燃起很多篝火，人们都围在火边睡觉，另一侧走廊里、巷道间行走着长长的队伍，每个人肩上背着大包裹，队伍后面还有几个人抬着箱子，不知运到哪儿。

最后一幅画……好像是百尸抬石图的再现，紫裙少女独自站在古堡大门口神色肃穆地看着山下，山腰间数百人抬着一块石头，垂着头、双手贴在腿边、身体僵直地前行。

石头形状、大小与百尸抬石图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阿诚一拳捶在我肩头，兴奋地说：“我的判断没错吧，没错吧，百尸抬石确与古堡有关，这块石头两次导致了古堡的覆灭，第一次是在宋朝，使鱼伯后人集体死亡，第二次是在清朝初年，使吴琪等人全部中毒而死！”

我疼得身体直晃悠，怒道：“就算你赢了也用不着这么嚣张，再说一块石头能说明什么问题？重要的是谁是石头的主人，他为何两次出手对古堡人赶尽杀绝？”

“你看清楚第四幅画，是晓倩把石头偷运入古堡的，或许她知道它的危害，但为了某种目的还是一意孤行去做……”

这时身后石阶隐隐传来响声，我们如受惊的兔子蹦起身，没命地狂奔，转眼间拐了两道弯进入一条花廊。花廊顶部镂空，脚下铺着鹅卵石，其时已是黎明时分，天色泛白，勉强可辨清四周景色。穿过花廊，前面赫然出现一座高大巍峨的宫殿！

宫殿格局不同于我们平时见过的那些，它由磨得棱角分明的青石组成，四面都开了门窗，有台阶上下；檐头分三层，每一层都刻有浮雕，因光线较暗看不清楚，屋脊两端各有一条形状生动的石鱼。令人诧异的是，宫殿正前方居然有个足球场大的池塘，池水微低于池口，水面飘浮着十多片翠绿欲滴的荷叶。

这哪是陕西深山古堡，分明是江南水乡小镇！

刚进来时我们就知道古堡地底有地热，因此堡内十分干燥，地表也不长植物，而今突然冒出个池塘，里面还长了荷花，实在令人费解。

阿诚将手伸入池中试了试，虽是寒冬，池水却有些温热，很难想象荷花怎么存活的。他挽起裤脚想下去探一下深度，我担心池中会有古怪，将他强行拦下来。

进入大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通天神树——三星堆文明青铜铸造技术的代表作，不过尺寸小了许多，只有两米多高，分三层九枝，树干上嵌铸着果实、野兽、龙等，每根铜枝上绽开的花朵里都有只小鸟。神树前倚着一只高大的青铜人头像：纵目凸眼，一双深陷成凹槽的粗眉几乎占据整张脸，鼻子上突起个附加的卷云状物。不消说，这是我们早已烂熟于心的古蜀国开国首领——蚕丛。

通天神树和青铜人头像的底部都牢牢铸浇在青石里，无法撼动半分，使阿诚不得不打消运出去赚钱的念头。

这两件青铜器无论工艺水平还是铸造技术都具有典型的三星堆文明特征，代表古蜀国青铜冶炼的最高水平，而且完全具备它们蕴藏的谜团。例如青铜人头像背后竖着一根弯弯的铜管，经鉴定采用了焊接技术——众所周知焊接技术的基础是电和乙炔，数千年前的古蜀国人怎样在烧柴、烧炭的低温用火时代焊接的呢？再例如通天神树上小鸟的爪子是用一种高强度粘结剂粘上的，比焊接还牢固，其成分至今都分析不出。还有古蜀国青铜器上常见的方形小框，上面留有金属切割印痕，这更是天方夜谭的事，因为几千年前根本不可能有这么高强度的金属切割工具。

单是青铜器，就足以反映古蜀文明之神秘，之耐人寻味。

通天神树背面是一排汉白玉竖栏，里面区域高出半米左右，将军红大理石地面，正中位置是张精铜宝座，有些类似皇帝坐的龙椅，方方正正，椅子两侧扶手各有个龙头。宝座两侧各排列四名武士，均身穿盔甲，手执大刀长矛，都是青铜铸造，身高与常人无异，横眉怒目，栩栩如生。

阿诚道：“当年蚕丛、鱼凫可没这个范儿，大概是鱼伯后人纪念弓鱼国的辉煌而兴建，虽然也用了青铜，可工艺水准比通天神树起码差三个级别，你看宝座底盘的线条、花纹、弧度，简直惨不忍睹。”

“确实一代不如一代，即便放到世界范围内，这种技术层面的断层都前所未见，”我颌首道，“鱼伯后人将不同时期的青铜器放在一处，也许正是表达内心的疑惑，他们也在琢磨，为何前人能做到的事后人做不到？隐居古堡，实质是自我放逐和反省的过程。”

阿诚拍拍最边沿的青铜武士，不满地摇摇头，道：“瞧瞧，铜身上还有毛刺，可见粗制滥造到什么程度，这已不是水平，而是态度了。”

他边说边挨个儿拍过去，每拍一个就摇一次头，显然对古堡居然存在这种低档次的青铜器感到恼怒，大大降低了他对此行收益的评估。我正好站在他右前位置，无意中瞥见右起第七个青铜武士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心中顿起警兆，此时阿诚已拍完第六个，身体前倾，右手已经朝第七个拍过去，我大喝道：

“退后！”

多年的友情和默契使阿诚对我毫不怀疑，不等大脑反应过来，手已停滞在半空，身体收势向后缩，几乎是同时青铜武士身体一抖，盔甲如雪花般片片俱裂，碎片中一道寒光乍起，匕首直奔袭阿诚心口——若非我那声呐喊，他势必被扎个正着，就是这关键的半秒钟挽救了他，刀尖刺破衣服，只挑破一点皮。阿诚吓得魂飞魄散，身体后仰垂直倒地，骨碌碌滚到两步之外，我赶紧补位挥刀援救。这才看清偷袭者正是在小木屋遇到的三个人之一——始终微笑的中年人。

他还是含着笑，出手却凌厉狠毒，一抖手划出四朵刀花，罩住我面门要害。我虽没学过武功，也识得厉害，错步左冲，闪到宝座另一侧。中年人正待追击，阿诚举了根木棒从侧面冲上前，带着风声狠狠抡过去。中年人用匕首一格一挑，阿诚力道用空差点摔倒，我见状一把扳断青铜武士握的长枪，横腰便打。中年人做了个类似瑜伽的动作，身体霎时折成三叠躲过枪尖，然后猛地舒展开来，一脚踹在我胸口。

这一脚踹得又狠又重，我仿佛被用力推了一把，踉踉跄跄直退到竖栏边。阿诚也感觉不是这家伙的对手，虚晃一招扭头就跑。中年人速度奇快，身子一晃便拦在通天神树边，我从铜枝上扯下两只装饰品劈头就扔，中年人脸上露出痛惜的样子，连迈两步守住神树。我们不敢恋战，脚底生风跑出宫殿，刚下了石阶，远远看到恶魂煞瓶一蹦一跳地从花廊过来，暗暗叫苦：前有狼后有虎，我们如何是好？

“玩儿水战！”

阿诚叫道，率先冲向池塘，我虽担心水里暗藏机关，但未知的风险总比明摆着的危险好些，既然无法对付恶魂煞瓶，又不是中年人的对手，与其被前后夹击还不如跳到水面碰碰运气。

中年人似乎看破我们的意图，加速冲出殿门，一身白衣因速度过快几乎连成一条白线。生死攸关之际我们也是激发出最大潜能，疾步冲到池塘前两三米，不约而同腾空跃入水中。

“咝”，中年人只落后半步，抓住我的裤脚撕下一根布条。“扑通”，我深深潜入水中，明显感到池塘里的水越到下面越热，憋足气向前游了六七米才浮出水面，再看岸上，恶魂煞瓶正沿着池边来回蹦跳，心有不甘地看着我，中年人却不见踪影。“唰”，阿诚在两米远处浮出来，一把抹去脸上水珠正要说话，“唰”，中年人突然从我们中间冒出来，我和阿诚呐喊一声，齐齐扑上去。

原以为中年人陆地功夫好，在水里应该稍逊些，谁知他功夫丝毫不减，扑腾的浪花中左挡右支，化解掉我们第一轮猛攻，然后展开反击，不一会儿就一刀刺在阿诚肋间，我也被他擒住手腕缴了藏刀，幸好阿诚奋不顾身上前抢攻，才使我趁机脱困。

看来水里也玩儿不过他，我和阿诚交换一下眼色，同时转身向相反方向逃跑。刚游了两三米，听到身后哗哗水声。

中年人舍弃阿诚冲着我疾追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