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第一批来到北京的鬼子个个发财，回到倭国受到顶礼膜拜，其中个别优秀者，不仅带来大批发家的财富，还汲取了先进的中华文化，懂得高调赚钱，低调做人的处世真理，隐忍内敛，左右逢源，在乱世的刀光剑影中夹缝生存，经历了时间长河的洗礼，他们的后代依然活跃在日本各界的前台，他们有个统一的名字——现代日本贵族。

得了甜头的鬼子脸皮便越来越厚，来朝贡的人也越来越多，因为来朝贡的第一站是宁波（宁波是明朝政府指定日本朝贡登录的唯一口岸），从江南到北京，一路游来一路玩，吃喝拉撒，全部明朝政府公款买单，沿途官员深刻领会上级精神，充分满足领导“四海称臣，天下归心”的虚荣心，所以赏赐唯恐不厚，招待唯恐不周。

据《日本一鉴》记载：“入朝者沿途往还，给支廪粮之外，每人肉半斤，酒半瓶……若至会同馆，该光禄寺支送常例，下程每人日肉半斤、酒半瓶、米一升、蔬菜厨料；若奉钦赐下程，五日一送，每十人羊、鹅、鸡各一只，酒二十六瓶、米五斗、面十二斤八两，果子一斗，烧饼二十个、糖饼二十个，蔬菜厨料。”

这些赏赐对于处在战国时代没有解决温饱问题但却天天打架的小鬼子无疑是天大的礼物，难怪两次出使明朝的日使楠叶西忍满口赞叹：“大明乃空前绝后之大善政国家。”

但时间长了，明朝政府受不了了，为了面子伤了里子，财政出现赤字，因此决定消减赏赐规模。

结果鬼子立刻哭穷，拿中国的祖制家法问责中国的政府，你爷爷的爷爷宣德皇帝在国家还处于盛世的初级阶段，就能赏赐那么多，你作为孙子的孙子，社会进步了那么多，凭什么给的反而更少了。

结果明朝皇帝不敢公开违背祖宗，只能在朝贡人数上做文章，限人、限价、限购，最严厉的调控政策出台了，所谓“十年一贡，只限两船，人数两百。”

但日本方面并不遵守，地球这么小，只要腰缠千万，哪里都是人间天堂，管你看我是红眼还是白眼。

于是虽有政府三限，但来的人还是越来越多，将军、武士、和尚、商人，都把朝贡看作改变命运的大好良机，反正我是来拜见皇帝的，理由足够冠冕堂皇，你天朝讲究礼仪为本，难道还赶我走不成，明廷只能默认调控失败，好在天朝良民众多，家大业大，面子上还能撑住，虽然里子早己破败不堪。

其实鬼子也不是全无规矩，所谓朝贡除了拿东西之外，还带来好些本土特产来个以物易物互惠贸易，但问题随之而来，倭国列岛实在贫瘠，除了女人是亮点，其他全是污点。

美国诗坛怪杰艾伦·金斯伯格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世上并无尊卑，如果有不平等，那也只是价格上的不平等。

鬼子和明朝的双边贸易就极不平等。倭寇带来的是硫磺、苏木和胡椒，对中国人而言毫无用处，从中国拿走的是铜钱、丝绸、和青瓷，回到日本一转手就是十几倍的利润。

虽然鬼子带来的东西实在鸡肋，但明朝的皇帝对外豪爽成性，对内节俭成性，为了缓解贸易赤字的问题，他把这些贡品折成俸禄发给明朝公务员，弄得大臣一面跪谢圣恩，一面动词修饰鬼子家族的全部女性。

按理说得了便宜该变乖了，但鬼子明显三鹿喝多了，越发的欲壑难填。

景泰四年（1453年）日本使团带着超载十倍的货物来访，明朝政府给价稍低，日本使者就又哭又闹，说价低一点，回国都要被杀被阉，见明朝官员无动于衷，便抽出刀子，对准肚子，目光歹毒，口溅飞沫，样子衰的拖慢网速。好像对面的明朝公务员杀了他爹，干了他娘，让他当上了哈姆雷特。然后大义凛然地表态，不给钱毋宁死，明政府无奈只好加价。

此次日本人耍赖勒索成功，开了一个极其不好的先例。以后的日本使团便越发肆无忌惮，不把明朝政府当宗主，反而骨子里面当成了奴仆。

成化四年（1468年），日本使团在北京闹事杀人；弘治九年（1496年），日本使团又在济宁闹事持刀杀人。虽然日本使团如此放肆，但明朝政府却始终秉承天朝大国怀柔为上，外国人命更加矜贵的原则，总是以“下不为例”或“勿失人心”为由纵容鬼子。以至于养寇自大。正德六年(公元1511年)日使了庵挂梧因为不满明朝政府赐予的货物数量和价格，在争价书中公然威胁：“（如不加价）失我国主之心，他日海寇闻风复集，其罪谁当？”

这句话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你不给我钱，我就要来抢。你能想像这是一个号称有两千七百年历史的文明古国的使臣在两国通商公文中所说的吗？

咳，贱人就是贱人，经济危机了也贵不了！

被欲望操纵，为贪婪所驱使的人，即使活着，也将是一具丧失了自我，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很快，这群行尸走肉就拉开了嘉靖倭乱的序幕。

宁波争贡

这次闯祸的是个和尚，他叫宗设谦道。

宗设谦道是日本佛家百年不遇的高僧，在倭国属于厅级长老。年纪不大便贯通人生真谛，万事无聊，四大皆空，只有赚钱才是要义。

这个和尚，人称大德高僧，不仅佛经通透，还最擅长化缘，今天给妓院开光，明天给死人超度，什么来钱干什么，永远走在潮流的前锋。

但我觉得这个倭国名僧还不如个青楼小姐，小姐也要钱，但人家让你快活，他连快活都不让你快活，一见面就大谈礼佛饭僧，广结善缘，少种恶因，这样来世才能生到诸侯帝王之家，否则定会变成土鳖黄鳝……

此秃骗钱不算，还嗜酒如命，一喝高兴，就特别喜欢找优婆夷谈心，尤其是年轻漂亮、身段妩媚的，嘴里讲众生度尽，方证菩提，眼睛瞄着姑娘胸脯大腿，第二天就抓着小沙弥给他洗花裤衩。

如此这般几年往复他也玩腻了，毕竟日本佛界林子太小，他这只大鸟还想飞得更高。

于是他便利用坑蒙拐骗积攒的人脉，找到当时主政日本的诸侯大内氏，用尽了浑身解数才谋得了组团朝贡明庭的肥差。

那时的大明帝国相较于战国日本，就是极乐净土，就是人间天堂。

宗设几十年行走江湖，知道一个道理，身体不仅是革命的本钱，还是享受的本钱，趁着身子还算硬朗，到风景如画美女如云的东土大明游走一遭，此生无憾矣，他出发的时候，向着宁波的方向哈哈大笑！

但他却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不能回来。

宗设去大明淘金的消息引来了很多人的羡慕，自然也引来的很多人的嫉妒，其中的典范便是瑞佐鸾冈。

这个世界同性相斥，看不惯和尚幸福的人自然也是个和尚。

前面我说过了，自从应仁之乱（1467——1477年）后，日本便进入了群雄逐鹿的战国时代，而此时正是嘉靖二年(1523年)，当时的日本政权由大内氏和细川氏两个豪族把持，宗设的老板是大内氏，瑞佐的主子是细川氏。

有道是一山难容两只虎，除非一公和一母，大内氏和细川氏都是雄性体征明显的豪族，所以经常借机互相攻讦，想整垮对方。

所以两个和尚之间连佛祖也化解不开的矛盾一方面由于同行是冤家的古训，一方面则是由于政治立场不同导致的毫无原则的攻讦谩骂。

所以当瑞佐老和尚听到宗设贼秃要到大明极乐净土去要饭的时候，他一声断喝，满屋醍醐乱喷：

宗设谦道这个阿弥陀佛的抽水马桶都能出口创汇，老夫又岂能甘居他后，于是他立刻找到主子细川氏请求朝贡大明，并表示，再晚了，生米就煮成锅巴了！

细川氏一听便把脑袋摇得像摇滚，我们是在野党，人家大内氏是执政党，手握法定勘合，如之奈何！（明朝和日本的朝贡贸易是勘合制，即由明政府颁发放官方契合文书，日本商船到中国后只有拿出勘合交验，才准许贸易，此时的堪合在大内氏手中）。

瑞佐听完哈哈大笑，不是路不平，而是你不行。

老和尚一指旁边一个人，他有办法！

那个有办法的人叫宋素卿，听名字不像日本人，没错，他是中国人。

这个世界，你有钱，可以为钱自豪；有权，可以为权自豪；有爹，可以为爹自豪，没钱没权又没爹，只能假装自豪。

宋素卿便是这个假装自豪的人。

他原名朱编（一说朱缟），浙江人，生于一个漆匠世家，三代赤贫。但他的老爹朱漆匠是个不敬畏命运的人，总相信自己有一天能脱贫致富，步入上流社会，他相信，只要自己做好准备，机会一定会来的。

机会终于来了，弘治八年(公元1495年)日本贸易团来到宁波，朱漆匠便主动找到鬼子团长汤四五郎，就说了一句话，这一带，我最熟，给我钱，我帮你们采购货物。

鬼子什么都做，就是不做傻逼，我们是缺货，但凭什么信你？

老朱指指了指朱编，这是我儿子，三天交不了货，你可以送我儿子见他祖宗。

就这样，汤四五郎给了老朱一大笔钱，然后等待，他相信，这是一个有魄力的人，敢把亲生儿子抵押，一定有路子能拿到好货，鬼子开始憧憬五彩缤纷的丝绸瓷器。

然后三天过去了，老朱没来，鬼子不淡定了。

又过了三天，老朱还没来，鬼子蛋疼了，

再过了三天……鬼子蛋爆了，

汤四五郎这才知道，这个世界没有最狠，只有更狠，自己彻底低估了老朱这种长期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民群众改善生活追求幸福的魄力和决心，没有票子，养不起儿子，有了票子，大把儿子。

就这样，小朱编被带到了日本打工还债。

不是鬼子仁慈，而是与其把小朱编扔到海里喂鱼，还不如拉回去当牛做马。

离开家乡的那夜，繁星满天，星光穿过人群的叹息，静静地照着朱编内心的伤口。

从那以后，他便知道，自己的生活，注定无依无靠，只能靠自己去赚取每天的餐费。

但无依无靠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就是无牵无挂，无所顾忌。

既然生活欺骗了我，那我就去欺骗生活。

活着，用尽全力地活着，就够了，其他的，管球那么多！

就这样被生活逼入绝境的朱编开始爆发了巨大的生命潜力，为了以示和过去彻底绝缘，他把名字改为宋素卿，素卿，肃清，和以往彻底撇清。

后来他投靠了新主子细川氏，便开始不遗余力地为日本老板卖命，他必须证明自己有用，这样老板才能让他有命。

他知道自己不够倭寇孔武有力，打打杀杀他不行，但他却比鬼子老谋深算，谈判、讨价、撒泼、无赖他是天生的导师，就这样当生活心怀歹毒地将一切都搞成了黑色幽默，他便顺水推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流氓。

这个高等流氓现在是瑞佐的老朋友，细川氏的首席幕僚。

当他听到瑞佐的召唤，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勘合，当然是山寨的a货，但确实高仿逼真。

说它是高仿逼真也不确切，因为这个勘合也是真的，只是曾经是真的，当时是嘉靖二年，新的官方堪合并没有下发，大内氏手持的堪合是嘉靖老爹正德皇帝下发的，自然是真货，而宋素卿拿出的堪合则是嘉靖的爷爷弘治皇帝下发的，自然早就过了保质期。

老板细川氏虽然不聪明，但也不傻，这么个西贝货也能过关，大明的官员脑子岂不成了马桶。

宋素卿微微一笑，我还有杀手锏。

我找工作那年师兄曾透漏一个找工作秘诀：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关系最重要；能力做参考。

宋素卿的杀手锏便是他的关系，这么多年游走江湖，他知道凡事要主动，天天爬墙头，等不来红杏也能等来红娘。

就这样，每次出使大明，他便主动出击，多拜码头，充分利用本乡本土的优势，拿日本人的银子造福家乡人民，宁波市舶司的官员虽然没和他同窗负伤，却经常一起分赃嫖娼，大家熟得一塌糊涂。

就这样，带着充分的自信和满兜金元的瑞佐和宋素卿带着使团几乎和宗设脚前脚后到了宁波。

有的人，做面膜的时候，比真人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