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花和尚秘史

作者:阿喜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1

|

本章字节:11708字

纠结的出家人


徐海别号普静,又叫明山和尚。


他虽然是个和尚,但和尚却并不是他向往的职业,之所以干这行,只是因为没办法。自幼父母双亡,想种田没地,想抢劫没力,只能在寺里烧香扫地维持生计。


我曾经总结过自己这辈子活得如此纠结的原因,源头只在一个寒假,班主任非主流地没有用大量作业占满我的假期,造成了当时的我吃饱了没事干便开始通读杜甫苏轼的诗词。


结果当时我年轻气盛,非常容易被封建思想毒害,经常倒满一杯凉白开自言自语和古人聊天,想着心怀天下,得志横行天下,与曹操把酒,大事干尽,不得志独善其身,和李渔吟诗,留下生前身后名。


结果平凡的人长成了一颗雄壮的心又没有改变环境的能力,造成了我半生郁闷纠结。


徐海也一样,身为草根心在天外必然痛苦难耐。生存说白了更像一种挣扎,执着其实只是没有办法。


那年头寺庙的生计也很艰难,所以他常出去化缘,街上的财主星罗棋布。他也曾幻想他们的施舍能帮他改变生路。然而一个平凡的人,如他,总是拥有恰如其分的相貌。现实很快就让他明白指望施舍致富和文盲上哈佛一样,都是让上帝鄙视的念头。


那是个速食年代,人人赚快钱,求快活,生在虚荣中,活在攀比里,为了一夜暴富、瞬间成名个个的人生都不设底线。有学问的晒学问,有身段的晒身段,有干爹的晒干爹、像徐海这种什么都没有就只能晒晒无聊了。


那个时候的徐海常常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阁楼里看他。明月装饰了徐海的窗子,徐海装饰了别人的梦徐海那时消沉地想,生活看来也就这样了,不可能像娃哈哈一般纯净,不可能像农夫山泉一样甜,更不可能像美的电风扇那么美,自己的一生平淡如水,没有半点佐料,到生命的尽头然后平庸去死,老老实实地待在墓地里,我的一生难道就是为了做这样一个房东吗?


他常常自问,然后自觉无趣,便喃喃念经:浮生如梦,一堕十劫。要之不离,要之不弃,不离不弃,得见真如……”


如果你留心天气预报的话,你会发现,局部地区永远有雨。那些年,徐海的内心就是这样一个局部地区。


就在徐海自怨自艾意气消沉的时候,影响他一生的人来了。


他的叔叔叫徐惟学,当时跟着汪直干走私。茫茫大海,无人聊天解闷,登陆上岸,处处剑影刀光,思前想后,还是有个亲人在身边照应比较好,于是他找到了徐海,叫他一起干走私。


好奇心这种特质,在徐海身上也是稀薄的存在。


在此之前,他只躲在深山古庙之中唱经化缘,从未上过大海,更别说这还是掉脑袋的行当,说实话,他十分害怕,但就这么窝囊一世,他又极不甘心,于是他陷入了复杂的犹豫中……


徐惟学看他迟疑,便立刻激道:你要是愿意匍匐在地上一世仰视别人,就不能怪人家站得笔直一辈子俯视你。咱们当海贼是有风险,可不走这行,咱们能靠什么出头,只有这行才能让我们成功,有成功作证,所有的污点都成为美德,所有的谎言都成为颠扑不破的真理,要么辉煌地新生,要么窝囊地等死,你自己选!


徐海想了想平庸无味的前半生,咬咬牙,下定决心:反正朱明王朝的建立者也是从拦路抢劫开始他的伟业的,花开一瞬,玉老千年;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我之重生,就在今日。


决定出走时他看了看曾奉若至宝的《地藏本愿经》,佛经禅意曾说,一入佛门便要虔敬礼拜,如果讥讽嘲笑,甚至只是在心里动了一下不敬神佛的念头,就会在千百往生中永堕阿鼻地狱,受尽苦难。此劫过后,变成饿鬼,又经千劫,变成畜生,再经千劫,方能为人,贫穷下贱即是其命。


看来我这一遭背叛佛山,命中注定要经受地狱、饿鬼和畜生道,可我只要今生的幸福,来生如何,我真的不能管球太多。主意打定,便和叔叔奔向大海,在汪直手下打工。


青年的徐海出于对人生价值的敏感,对个体存在的焦虑,对现状的不安,最后竟义无返顾地走出了家乡,来到茫茫大海,开始为梦想而冒险,为命运而奋斗,他并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走,便是一段腥风血雨的征程。


徐叔叔创业史


当海贼搞走私,抓了是要杀头的,既然没有退路,那就只能一往无前,徐海下定决心和叔叔大干一场。


所谓上阵父子兵,叔侄二人同心同力,很快便在汪直手下混的风生水起。


按理说有钱了,生活好了,人也该知足了,但烦恼也随之来了。


有人曾说过:幸福的人都沉默。百思不得其解,问一友人,对方淡然自若地答:因为幸福从不比较,若与人相比,只会觉得自己处境悲凉。


很多时候,我们追求的不是幸福,而是比别人幸福。


徐惟学此时虽然风光,但他并不满足,不满足的意思是他觉得自己还不够幸福,之所以不幸福因为他比错了对象。他在和汪直比幸福。


他觉得每次走私都是自己冲锋陷阵,汪直只是指手划脚便能占有自己拿命换来的巨额财富,这太不公平。更关键的是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他坚信一点,打工和鼻屎一样只要足够强大就该被挖走了,只是这次,他决定自己把自己挖走,对,拉出去单干。


出去单干经验、人脉、武器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汪直肯定不会给他风投,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一起合作抢劫的鬼子,鬼子见他创业激情确实可贵,而且也乐于见到一个和汪直并驾齐驱的强人崛起,好从中取利,便很爽快地借给了他一大笔钱。


有了钱,徐惟学很快就拉起一只队伍,茫茫大海四处抢劫。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和汪直差了一样最大的东西——运气。


徐惟学的运气不是一般差,刚刚组好他的团队,雄心勃勃准备出去打劫,结果走的匆忙(鬼子的利息太高,为了早点还钱他只能早走)忘了礼敬神明,结果一出海就遇上龙王得了流感,一阵狂风暴雨把他的船队吹散。


于是他只好厚着脸皮再找鬼子借钱,并表示上次只是意外,这次一定成功。鬼子经他一通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借钱给他,只是表示,利率要调高,还款周期要缩短,徐惟学咬着牙点头答应,他相信这次他一定成功。


于是他又组建好了自己的船队,出发前,他向海天之际三拜九叩,从龙王到玉帝,从王母到夜叉,只要有点地位的神仙妖怪他全拜了个遍,他相信,自己如此虔诚,连老天都会感动得哭了。


果真,大海之上风平浪静,很快他便看到了富庶的江南大陆,饥肠辘辘的他带着手下便要大抢一番,他刚要下令,突然听到一声炮响,徐惟学立刻回头大骂,太不拿老子当干部了,谁下令让你们冲的?结果手下纷纷指向远方,老大,是政府军放的炮,咱们掉陷阱里了。


就这样,徐惟学组团抢劫的队伍被早已埋伏好的明军包了饺子,徐惟学又一次血本无归。


他彻底泪奔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以前跟着汪直一切顺风顺水,怎么到了自己单干就逆风逆水了。


这个世界雪中送炭只是美丽传说,雪上加霜才是人生常态。


就在徐惟学二次探底的时候,鬼子又来催款了,与上次空手要账不同的是,鬼子带着礼物来了,礼物就是武士刀。鬼子喜欢简洁明快,对徐惟学示意,要么还钱,要么挨刀。


可徐惟学的创业资金早已赔光,如果换到文明社会,他或许还可以通过卖身或者卖肾来缓期还款,但在那个见钱屁眼都开的时代,他确实已被逼到绝境。


但人到绝境往往会迸发出超强的求生智慧,于是徐惟学迎着鬼子的刀锋想出了一个暂缓还债的妙着。


鲁迅曾说过: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卖掉。徐惟学此刻想得就是,为了钱,卖掉徐海的自由。


于是他阴森说道:我把徐海抵押给你们,再放我出去搏一次。


鬼子见他这次如此凶狠,连至亲都要典当,觉得这次徐惟学打劫成功概率应该很大,因为道理很简单,当一个人无可失去的时候,就是他开始得到的时候。于是扣留了徐海,让徐惟学三次出海。


徐惟学看了看呆若木鸡的徐海,绝然道:我们本是一个巢里的蚂蚱,日日逐草寻食,现在风起霜来,注定要振翅自飞。这是幽暗的丛林,长草萋萋,虎狼潜伏,死生各凭天命。说罢,伛偻着腰飞速走远,几片落叶在风雨中飞起,颤抖着、旋转着,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身后长长的影子上。


徐海被关到牢中,外面雨声淅沥,灯火阑珊的城市寂静而凄凉,他瞬间恍惚,仿佛身陷鬼域,到处都是怨毒的眼神和阴冷的笑声,小鬼含沙射影,伺机而动。一些人磨牙狞笑,一些人挣扎呻吟,行路人从陷阱中爬出,转眼又跌进新的陷阱,每条路上都流着淋漓的血,而传说中,此地并非别处,正是人间。


从那以后徐海就知道,这世上谁都靠不住,落难的时候生死之交一样背叛,骨肉至亲一样出卖。


在开始下面的故事之前,我要开始解密一段历史悬案了。


为什么徐惟学跟着汪直就风声水起,离开汪直就风雨飘摇。不是徐惟学不努力,也不是手下不卖力,原因很简单,徐惟学只学到了汪直做生意的手法,并没有学到汪直成功的心法。


所谓手法就是武力强抢,所谓心法就是与官勾结互利双赢。徐惟学无钱贿官,即便有钱,他也没有那个人脉,再加上他离开汪直自立,此乃海贼大忌,所以他每次外出抢劫,人还未动,早有汪直的探子将徐的行程计划全部报告明军,明军守株待兔,徐惟学当然败个底掉。


徐惟学虽然没多聪明,但也不笨,他冥冥之中觉得自己一路倒霉似乎和汪直有些说不清楚的关系,于是三次出海,他决定远游,离开最为富庶也是汪直势力最大的江浙地区,来到了贫瘠荒凉的广东来谋生计。


结果没有道理的事情发生了,徐惟学三次出海在广东柘林被指挥使黑孟阳打了伏击,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没跑出来,把命直接丢在广东了。


按理说他已足够小心谨慎,为什么还会让命运之神这么不待见,我只能说没有道理,好似一朵落花,一阵风吹来,可能飘落到一条小河上,慢慢流走;可能掉在一个怀春的女孩怀里,引出一些眼泪;也可能吹进厕所,完全没有道理。


天生悍匪


徐惟学外挂广东的消息传到日本,鬼子知道自己的大笔借款已成坏账,怒不可喝的鬼子便决定拿徐海祭刀。


所谓门槛,过去了便是门,过不去就成了槛。


徐海深知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在徐惟学离开的这些天,他已经把最坏的结果全部想遍,所以当鬼子提刀相向的时候,他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话:留下我,徐惟学的债我来还。


就这样,徐海当了汉奸,他并不介意这个称号,自打被叔叔抵押之后,他的心便坚如铁石,从此他不再相信任何道义情理,亲人的背叛让他蔑视一切游戏规则,人生如水,脸越洗越白,心越淘越黑。一番生死游走,徐海已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


他凝望神州故土,暗暗发誓:昨天我徐海流的眼泪,今天要用三陆九州的血来偿还。


起先鬼子只是把徐海当成家奴,但很快,徐海用自己的特长让所有倭寇侧目。


古希腊悲剧诗人埃斯库罗斯有一句名言:hefoxknowsmanyhings,buhehedgehogknowsonebighing。钱锺书先生将这句话翻译为:狐狸多才多艺,刺猬只会一件看家本领。英国思想史家柏林根据这句话,把有智慧的人分作两类:刺猬型和狐狸型。如此说来,汪直就是狐狸,厚黑学,心理学,兵法,谈判艺术,管理才能全部精通,而徐海则是刺猬,只有一样特长。


徐海的特长是兵法。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生而知之者,比如耶稣、孔丘。


徐海便是那个生而知之者,他没学过兵法,却无师自通,和横冲直撞的日本武士相比,他善于计算,工于心计,每次外出抢劫,只要按照他的计谋行事,总是投入最少回报最大。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对危险形势仿佛有着天生的嗅觉,虽然不像汪直有那么多政府朋友,但依靠着他的精敏判断,每次出海,都把明军玩得晕头转向,而自己则赚得浑身流油。


就这样一来二去,徐海从给倭寇打工变成了倭寇的首领,自号天差平海大将军。


与汪直从不主动侵犯大明故土相反,徐海当上倭寇首领之后,对自己的家乡疯狂报复,他骨子里认为,生存的艰难亲人的背叛都是大明政府逼迫所为,所以每次出海,他都要将劫掠的对象夷为废墟,遇见明军他也要杀伐殆尽方才罢手。


所以倭寇的两个首领,汪直最富,徐海最狠,而巧的是,他们还都是平倭总督胡宗宪的老乡,三个安徽人,决定了这出抗倭大戏的最终剧情。


窗外,是黑沉沉的夜和遮天盖地的雨。大明江山象一叶孤独的小船,正在雨和夜的海洋里飘摇、颤抖,渐渐倾覆。


平倭总督胡宗宪凝望窗外漫天风雨,眉头紧锁。


他确实没有开心的理由,汪直那边虽然稳住,但人钓鱼,鱼也在钓人,只要你不开放海禁,是不可能和老谋深算的汪直达成永久和平的。


最要命的还是徐海,就在前不久,徐海把胡宗宪手下的游击将军宗礼打得全军覆灭,打不过人家,胡总督只好硬着头皮给徐和尚送了封招安信(求和),内容和招降梁山好汉的差不多,唱高调(国家民族大义),拉关系(咱是老乡,不能背后黑枪),谈条件(怎样才能退兵,少在我地头上惹事)……


徐海也很客气地回信,内容除了给胡宗宪戴高帽之外,就是两个字:哭穷。说自己如何生活艰辛,如今队伍如何不好带,不是我想抢你,而是你管辖的地界太富,兄弟们又都太穷,没办法,所以……除非你胡老板给发薪水,否则兄弟只能再抢两年。


胡宗宪知道这是个没有办法谈判的人,他没有理想,不讲规则,除了利益一切免谈。


似乎只有战争一条路了,但自己的手下又刚刚战败,士气低落,补给困难,想要再战谈何容易,如何战胜徐海,这个问题在胡宗宪那里变成了难题。


胡宗宪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他相信只要你还活着,你就没有理由逃避问题,你也有机会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于是他盯着徐海的回信苦思破敌之策,突然身旁传来一个声音让他豁然通透:


“这封信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