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选择

倭寇的首领有两个，一个叫汪直，一个叫徐海。

听名字都是中国人，实际上也是中国人，还是老乡，徽州人。

倭寇的首领是中国人？带着一群禽兽军团来到煌煌中华烧杀劫掠的居然是中国人！

我没说错，你没听错，这只是人生里一个问号加一个惊叹号，连构成一个句子都办不到。

戈尔巴乔夫曾经断然废除苏联的高中历史考试，他惊人地坦白：“测验学生知道多少谎言是没有意义的。”

虽然从情感上来讲确实有些气闷，但我还是想把真相公之于众，历史就是历史，它从来不会因为你有礼义廉耻就帮你挂贞洁牌坊，也不会因为你挂了牌坊就不去收取肉金，它有的只有一样，无可奈何的真相。

关于汪直，历史上争议非常多，我在这部书中无心为汪直徐海们翻案，只是想阐明一个常识，

高尚来自衣食无忧，生存面前，道德无处遁形。

先说汪直，大明南直隶徽州府歙县人，徽州四面环山，山高坡险，田贫地瘠，当地民谚戏称：“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

汪直虽然生于穷山恶水，相貌平凡，却有着一颗不安分的心。

让他的心不安分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钱。

之所以说一个东西肮脏，是因为你离不开它，如：政治、金钱、欲望。

汪直很小就懂得这个道理，有奶不一定是娘，但有钱一定是爹！

但问题是怎样才能有钱。

当时的主流思想是统一的，书中自有黄金屋，只有读书才能当官，当官自然就发财了。

于是他开始拼命读书，但方向不对，努力白费，汪直的细胞中根本就没有一个基因叫读书，不管如何拼命领会，他都参不透孔夫子饭前便后的一个随心感悟。

于是他伴着寂寞开始消沉。

俗话说寂寞是哲学的春药，在寂寞中他开始了对人生的反思，慧根与无聊让他顿悟：人只是个载体，不负责编写程序。我混成这个狗屁样子的程序不是我编的，我不应该为他负责！

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公平可言。偏转一下你的航向，逆风就会成为顺风。刻苦努力，坚持不懈，最终耀眼的太阳就会跑到你的身后。你生活的起点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最后你抵达了哪里。——彼得·巴菲特于是汪直决定偏转他人生的方向，平生五千卷，一字不疗饥，读书有个鸟用，他要去做生意。

汪直此时并不知道，他做出经商的这个选择，将改变包括自己在内的无数人的命运。

奋斗

汪直从小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个地主：皮袄烟袋老肥狗，娇妻美妾嫩丫头，每天蹲在石榴树下，抠抠脚丫，打打算盘，白衣不啻王侯，诚为人间至乐。

所以他的生意之路也是从一些毫无技术含量的小商小贩开始的。

因为他的家乡临近大海，利用地缘优势他开始贩卖私盐。

但家乡临海，哪家又会缺盐，唯一可行的是贩盐远走异乡，但一路艰辛人地两生不说，还常被外地的官吏黑帮欺负，再加上江浙一带，人精辈出，惯会压价打折，常常累个半死钱没赚到，反受了一肚子气。

在现实的打压下，汪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问题在哪，出路在哪……

汪直有个有点：出问题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从不一便秘就怪地球没引力。

在深刻的反思之后，汪直在自己身上找到了答案。

既然内陆生意赚不到钱，那么只能投奔大海，在海外寻找商机。

于是他决定去做外贸生意。

我已忍受够了平庸的生活，我要把一生交给大海，我的结局已经注定，要么辉煌，要么灭亡，出发之前他喊出了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那句名言：

人的一生可能燃烧也可能腐朽，我不能腐朽，我愿意燃烧起来！

听着不像做生意，倒像去起义，实际上也差不多，因为当时做外贸生意是违法的。

在人类历史上，许多法律十分荒唐，引发的罪恶远比它消灭的多。在中世纪的不列颠，信错了教要抓去烧烤，偷几个瓜果就判你绞刑。中国也一样野蛮，婚外情沉潭剖腹，不敬皇帝全家抄斩，连拍马屁都可能拍出杀身之祸。洪武年间，有个大官上书奉承皇帝，正好碰上朱元璋心情不爽，说他别有用心，立马推出午门砍了脑袋。

当时有条荒谬的法律就是“片板不准下海”，否则一律杀头。（《大明律》中规定道：“擅造三桅以上违式大船，将带违禁货物下海，前往番国买卖，……正犯比照己行律处斩，仍枭首示众，全家发边卫充军。其打造前项海船，卖与夷人图利者，比照将应禁军器下海者”。）

所谓人心似铁非似铁，王法如炉真如炉，皇帝一个兴起，渔民连出海打鱼都不行，但高压之下，也带来了巨大的商机，所谓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汪直知道这是条不归路，所以他在选择这条杀机重重的黄金大道时问了自己3个问题：第1你有什么，第2你要什么，第3你能放弃什么。

对于多数人而言：有什么，很容易评价自己的现状；要什么，内心也有明确的想法；最难的是，不知道或不敢放弃什么——这点恰能决定你想要的东西能否真正实现，没有人可以不放弃就得到一切在想清楚这一切后，他决定为了发财的理想，豁出为了摆脱残酷的现实，他决定放手一搏，大不了贱命抵之，这是一个用成绩说话的世界，赚钱才是硬道理，赚不到钱，说什么都白搭。

想通了，他便上路了。

下海的那天，轰雷翻滚与歌起，暴雨汪洋共酒腾。

汪直指天盟誓，今生今世，要么出人头地，要么人头落地，

当一个人失无可失的时候，就是他得到的时候。

嘉靖年间是个好年头，国际市场繁荣，外贸生意兴旺。

汪直先低价收购天朝的丝绸瓷器，然后高价运到东南亚倒卖，大海茫茫，预示着他的广阔前程，果然，几个来回，他就发了。

此时的他假如就此收手，是可以过上从小梦想中的地主生活的，但他没有这么做，不是他不想收手，而是他无法停手。

康德说自由不是为所欲为，而是可以不做违心之事。我还要加一句：可以不说违心之话。

汪直既然做了违心之事，就必然怕别人说违心之话，他要是金盆洗手衣锦还乡，随便哪个环节没打得通透，就有被举报的风险，违抗皇命干走私发家，那就是人头落地全家充军的残酷景象。

在那个危险的国度，没有人是绝对安全的，只要你的屁股不干净，随时都有被清算的可能。

既然停不了手，那就把产业做大做强，强到无人敢欺我，强到无人不畏我。

于是汪直利用原始积累建立了自己的船队，再利用船队收购更多的货物销往更多的地区，安南、暹罗、西洋诸国都是他的客户，他的财富也和嘣爆米花一样没道理地增加。

但汪直并不满足，他依然在探寻着新的致富之路，他看不起那些赚了点钱就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土鳖同行，而在那些享受主义暴发户眼里，汪直是个不懂生活不可理喻的怪胎，也许身体有病，也许思想有病，很多影射汪直的流言开始在走私外贸这个行当中流传。

我们总是在意别人的言论，不敢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追求自己想爱的人，害怕淹没在飞短流长之中。其实没有人真的在乎你在想什么，不要过高估量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地位。被别人议论甚至误解都没啥，谁人不被别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你生活在别人的眼神里，就迷失在自己的心路上。

汪直便没有在流言面前迷失，不仅没迷失，而且目标越来越明确。

俗话说肺活量有多大，跑的路就有多远。心有多混蛮，见识就有多远。

孜孜不倦的探寻终于让汪直找到了远比以前积累财富更为迅猛的方法——走私军火。

其实很多走私界的前辈都在汪直之前接触过军火，但之所以没有选择这条道理实在是因为在当时除汪直外没人认为这是个发财的机会。

因为在对外贸易中，中国的生丝瓷器等是抢手货，南洋西洋各国都纷纷抢购，来到中国做生意的葡萄牙人，他们没有钱，只有火枪洋炮，于是他们提出拿军火换国货。

但这些走私先驱们都信奉一个普世真理，他们都坚信这世界什么都是假的，但是唯一不能容忍的是他们手上的钱是假的。

对他们而言，换回来的军火卖不了钱就等于假钱，所以根本无人问津这桩赔本买卖。

只有汪直主动找到葡萄牙人畅谈合作，你有多少军火，我全要。

他的同行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认为汪直被钱烧神经了，汪直的手下也规劝他：换来的军火基本就是废铜烂铁，卖给明军不敢，卖给南洋不要，注定是赔个底掉的脑残生意。

汪直微微一笑，军火在内地和南洋是没市场，但我们这次的大客户在东边，弟兄们，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喊加油吧！

汪直是个放眼全球有战略性眼光的人，他知道此刻的日本全国都是战场，东瀛强盗为了得到西洋利器，是多么疯狂的价位都肯出的。

就这样，公元1543年8月，汪直带着葡萄牙军火船来到日本，结果受到了日本诸侯的热烈欢迎，不仅接待规格有如国家领导，而且购买费用也让汪直不好意思。

客观地说，汪直同志走私西洋枪炮到日本这一行为，为日本人民的计划生育工作做出了巨大贡献，这种火枪和弹药的制造技术很快在日本流传，最后为日本战国一代霸主织田信长所广泛采用，他在与号称战国第一的武田骑兵军团决战时取胜的秘诀就是依仗汪直传来的铁炮，不夸张地讲，汪直同志改变了扶桑历史。

当然小鬼子对汪直也是大书特书，当作民族英雄与国际友人顶礼膜拜，日本史书中将汪直走私军火这一事件称为铁炮传来事件，现在在日本九州依然可见汪直的纪念铜像，干走私干到这个份上，值了！

通过打通军火销量这条路，汪直彻底超越了他的一众同行，他的财富和实力开始将对手远远抛下，就在他开始为自己的抉择开始沾沾自喜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改变他命运的事。

汪直的船队被抢，汪老板一听勃然大怒，老子运送军火丫挺的海盗也敢动手，于是他立刻下令用军火武装船员，而且四处招募打手，为他的走私事业保驾护航。

部署完这一切后，果然他的船队再没被抢，理由很简单，与钱财相比，海盗更爱惜生命，于是汪直平稳度过这场危机。

俗话说，危机过后就是转机，冷静下来的汪直突然发现这次被抢之后蕴含的巨大商机。

走私虽然赚钱，但周期太长，现在自己手下有人，人手有枪，兼顾些拦路抢劫的营生应该是自己下阶段的转型之路。

于是汪直完成了从海商到海盗的过度，只要你知道去哪﹐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汪直坚信自己走对了路，他将成为一代海贼王。

事实上也没错，汪直对中国海盗史的作用有两个：让前行者汗颜，使后来人绝望。

能达到这样空前绝后高度只因为他的抢劫对象不同，别的海盗抢海商，汪直他则抢海盗。

《让子弹飞》中张麻子有段妙论：谁有钱我抢谁。

汪直也是一样，既然已经豁出命来做买卖，就一定要做到最有钱最强大的那个，问题是什么样的生意最赚钱，答案简单且唯一——垄断。

海盗去抢海商，我去抢海盗，再顺手把所有海盗灭了，等所有海盗灭了只时，也就是所有海商任我鱼肉之刻，我就是海龙王，我就是波塞冬，整个大海也就被我垄断，这就是汪直的算盘，够大够深够狠。

盘算好了，汪直便决定向别的海盗下手，问题是海盗是一个高风险高技术含量的职业，当海盗玩的不仅是智商，考验的更是生理极限和情商，外加情报搜集能力，交际谈判能力，自学成才能力，玩弄诡计能力，被人围殴的心理承受能力，茫茫大海的侦查与反侦查能力，以及如何分配资产的理财能力。

所以海盗是能够真正反映一个人的综合素质，以海盗为业的个个皆是手眼通天的枭雄之辈。

所以当他决定去抢劫海盗时，手下个个紧张的要命，大家都在想，汪老板是不是耗子给猫当三陪，挣钱不要命了，一群走私的海商，去抢劫专业的海盗，很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意思。

汪直看着大家疑惑惶恐的眼神，淡淡一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钱就行！

汪直这个人爱财，但并不惜财，我说过，他并不喜欢和普通海商那样拿钱去花天酒地，也不喜欢像海盗那样去胡吃海喝，他最喜欢拿钱去做一件事——投资。

他这回投资的对象是沿海各地的大明政府基层官员，他知道，只要有政府支撑，剿灭海盗不在话下。

一入侯门深似海，汪直没入过侯门，只是派人将钱送进了明政府基层干部的家门，依然感觉水也不浅。所有的清正廉洁正大光明的牌匾之下，干的都是坐地分赃不容于广大人民的勾当。

严格地说，双方并没有好感，当官的嫌走私的下贱，走私的也没觉得当官的高尚，但在剿灭海盗这件事上双方的利益是一致的，一个有政绩，一个有钱收，双方一拍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