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辻井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03
|本章字节:6130字
昭和二年6月,脱离政友会创建的政友本党,和宪政会合流,成立了立宪民政党,浜口雄幸任总裁。第一次选举时,父亲从政友本党出马,成为候选人并当选,后又在永井柳太郎的介绍下加入了宪政会,所以在这一点上,两派的合并对他来说更易于行动了。
让次郎的政治热情大大减退的是,不论执政党还是在野党,在金钱面前、在政策主张上没有气节的政治家太多了。永井柳太郎曾自嘲地对妻子贵久代叹道:“所谓政界,就是骗子、强盗和小偷乌合的地方。”让永井发出这般慨叹的事件一个接一个,用学者的话说,“由于日本社会整体现代化尚不发达,所以政党政治有些牵强,这样下去,有良知的国民就会变得讨厌政治。”从现在的状况看,这种意见已然成为主流。发行《新日本》杂志那会儿,父亲是为了净化政界激起斗志的,可他对言论和思想的热情,却在开始实业之后烟消云散了,而对身为政治家对社会意味着什么,则越加看得明白了。那是位居权力中枢的人。如果不是众院议员,楠房地产公司一定会受到金融机构更为苛刻的对待。如此想来,次郎重新认识到,决不能放弃政治。
即便是支持他的神田镭藏,也没有忘记在说服其他金融机构,主张与其着急收回欠款,不如让楠次郎充分施展的时候,加了一句:“总有一天,他这样的人领导政界的时代就会到来!”父亲能够想象得出,神田镭藏退席后,会有“可神田君那边不要紧的吗”之类的对话,他看透了人间的世态炎凉。
然而,父亲并不是感到了世态炎凉就消极悲观的性格,相反,他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会重新确立自己的目标,靠专心致志、勇往直前,来驱赶心中的凄凉。他此时的目标,就是在不远的将来,开发出日本第一家大规模大众观光地,并在东京近郊建设一座欧洲风格的大学城。开发观光地需要时间。地皮放在那里不会烂掉,经济发展了,还会升值。这和树木只要有太阳雨露就会成长是一样的。这段时间,可以致力于其他的开发和建设。
如此多种房地产开发的组合,正适合他有见异思迁的一面的性格。他所担心的只是此间资金能否有保障。他的结论是,神田银行和兴业银行鼎力相助时总会有办法,其他债权人的追究只是有点麻烦而已。家人的避难,使次郎没有了后顾之忧,喷发出勇往直前的能量,结果,他反而有心情在国会的几个委员会上露面了。
海军出身的加藤友三郎、陆军出身的山本权兵卫、机要顾问清浦奎吾,分别是大正末期无视政党存在的三届内阁的首相,他们均为仰仗山县有朋鼻息的门阀出身,可谓“死人统治政界”。这从另一面看也是元老们的失策,拥护普通选举的运动在社会上扎根,而站在第一线的,正是尾崎行雄、永井柳太郎。大家都期待着,如果以这些人为核心,贪污事件也许就会杜绝。次郎首次当选的大正十三年的选举中,护宪派大获全胜,是显示出时代变了的第一次选举。正因如此,新当选的众院议员中,想趁势转为护宪派获得利益、大干一场的人,和目不识丁却唯有投机感觉超级敏锐的人,都大有人在。
昭和二年,立宪民政党成立五个月后的党总务会后,次郎来到议员会馆永井的房间里做了一番倾谈。楠房地产公司在陷入形同破产的局面后,几经恶战,尚得不到根本的解决,但国立的大学城建设的展望也已经开始,永井对此颇为担心,次郎的这番倾谈也带有一点中期汇报的意味。
次郎解释完了,永井低声说道:“我虽不懂实业的事,但也知道你挺不容易的。阿樱身体怎么样了?贵久代也很担心。”
“有道是胜败乃兵家常事,实业界也一样。我们也有足够的抵抗力了。”次郎回答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阿樱也经得起考验。”说着,次郎想起了年轻时想要兴实业、从财政方面支持政治活动的干劲。而今,他忽然怀念起那时的年轻和幼稚了,而不知道自己今后该不该置身于腐败的政界的姿态,简直就是一个“知识分子弱者”。次郎常常以此批判那些大事当前时只会讲大道理的大学毕业的干部。
在暗自决定仍然参加下次选举的延长线上,次郎唐突地说:“那,得开始做一些选举准备了。”
“不用了,你也不好过不是?你不用担心我,要是有余力,都用到党上去吧。”永井说。
次郎明白过来,事关资金时,永井已经铁定是接受的一方。他点点头,试探地说:“这次选举从程序上看对我们很有利吧。”
谁知永井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抱着胳膊,仿佛在说一件不想说的事情:“你也知道,若槻内阁辞职,是因为枢密院推翻了内阁上奏的台湾银行救济案。只要有天皇、有枢密院这样的超然组织的存在,即使选举获胜,也是有限度的。”
推翻若槻内阁、被元老们推为总理的是田中义一。此人陆军出身,山口县生人,山县有朋死后作为长州藩领导人亲自指挥侵略中国,对币原喜重郎及其麾下当上外务参与官的永井柳太郎,一直以“软弱外交”为由进行非难。田中经常对同伙肆无忌惮地主张:“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这种人掌握了权力,说出“这次选举,政府机关是要大加干涉的。像你这样有战斗力的人,不当选可不行”的话来,次郎虽可以天真地赞同,但似乎会让今天说这番话的永井的内心深处更加郁闷。
“议会上获得多数是先决条件,但进行国家大改革才是要务啊。”永井继续说。
他的样子让次郎想起了永井经常挂在嘴边、也写在了方形美术纸笺上的“一身温饱愧天”这句话。这是大盐平八郎的一句诗。幕府末期,大盐反对幕府勾结土豪劣绅垄断农产品,在近畿一带领导农民起义。永井柳太郎年轻时曾有一个时期十分敬仰大盐平八郎,在《新声》杂志上写道:“思现实社会之状势,胸中不禁燃起种种殷殷同情同感之火。”二十五年后的今天,永井说的国家大改革指的是什么内容呢?次郎感到很纳闷。
关于大盐平八郎,次郎从祖父清太郎那里也曾听说过,永井的文章次郎也还记得。大乱起时,“幸好我还是个孩子,没受太大影响,可要是小伙子,就不好说了”。祖父说着,又改变了语气,训诫道:“次郎,不要过于相信自己的力量,以为能撼动天下,要抑制自己的血性,认真观察大势。”
一想到说这话时祖父的声音,次郎眼前就会随之浮现出晒成古铜色的脸,下垂的白眉毛,略略凹陷的下颌上长出的长髯。这张脸和次郎的下颌略鼓的方脸不太像,次郎总的说来还是有些像离开了楠家的母亲。
永井柳太郎究竟是在用大改革这个词构想什么呢?次郎很想知道。撇开政界的战略政策不谈,次郎觉得永井柳太郎是个比自己浪漫得多的理想主义者。
这天,永井没有讲明自己的构想,也许他还没有考虑周全,次郎也就没有再问。临走的时候,永井说:“你读读这个吧,也许有点参考。”说着,递给次郎一本油印的小册子,《国家改革案原理大纲》,作者是北一辉。接着,又叮嘱道:“读的时候注意点,除了你,我只给了松村君一本。”他说的松村谦三,是报社记者。
次郎一回到议员会馆自己的房间,就倒在床上,打开了那本小册子。最先映入眼帘的“绪言”是这样的:“而今,内忧外患,大日本帝国面临着史无前例的困难,大多数国民生活不安定,欲步欧洲诸国破坏之后尘,僭取政权军权财权者,唯隐于龙袖,惶惶然维持其不义之举。”
次郎哗啦啦翻了几页,见第一卷《国民之天皇》中写着“废止华族制度,拆除历来阻隔天皇和国民之屏障,弘扬明治维新精神”、“废止贵族院,设置审议院,以审议众院之决议”、“审议院可以一回为限,否决众院之决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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