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兆言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28
|本章字节:10678字
《情感的迷惘》
“文革”后期,父亲被抄的书归还了,一时间,借书的人多起来。父亲一生中最心痛书,别人借,不好意思红脸,心里总不愉快。当时借书的,有尚未恢复工作的省长和省委副书记,有知青,有中学老师,有油漆工,有人很爱惜书,也有人借了不还,今天回想起来,那时候借书的,还真都是读书人。
有一天,来了一个陌生人,自称父亲的熟人介绍,来了就吃饭,吃了饭,父母去上班,由我陪着聊天,聊到后来,我也得去上班,来人还是赖着不走,只好关照他走时别忘了把大门锁上。第二天,父亲发现书橱里的书少了,吃准了是这人拿的。母亲害怕冤枉人家,可是父亲犯了书呆子脾气,立刻用商量的口吻写信给熟人,过了一阵,在熟人的督促下,窃书者乖乖地将一大包书寄了回来,中间夹了一封信,没有一句是检讨,用词愤愤不平,大意是你们这些有书看的人,根本不知道没书的同志的苦处。
这一包书中,我印象最深的是一本《译文》,上面刊载了茨威格的《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我那时正好十八岁,已记不清将这部看了多少遍。这是祖父向我推荐的不多的几部中篇之一,记得自己曾老气横秋地对祖父说,他没骗我,这果然不错。祖父晚年,曾写信给父亲,想重读一些作品,这本《译文》便是其中之一。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祖父已过世,父亲也不在了,回首成长岁月,再也没什么比书的启迪更重要。茨威格显然不是最出色的德语作家,但是即使不算是挺尖选手,他留下的文化遗产,也仍然足够后人咀嚼。茨威格留下的优秀中短篇,差不多都收在了新版的《情感的迷惘》中,重读这个新选本,情不自禁感慨万分。这位与鲁迅同龄的德国犹太作家,最让人耿耿于怀的是不幸的晚年。茨威格流亡在外,没有被纳粹送进集中营,然而却失去了他的母语环境,对于作家来说,这是最残酷的一件事。
茨威格最后是自杀的。每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就忍不住颤抖。本质上看,茨威格是一个古典意义的作家,他的以细腻见长,能很好地进入女性的心灵深处,对女性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女人自己。他中女人的爱,让读者难以忘怀,这也是他的至今仍有销路的原因。现在的书太多,大家都有书看,不能代表大家都看书。不过,茨威格的作品还能卖,怎么说也是好事。
《情感的迷惘》茨威格著高中甫等译
译林出版社1998年版定价:1800元
《冠军早餐囚鸟》
也许美国人喜欢用早餐做书名,印象中,起码有两部好和早餐有关,一本是卡波蒂的《在蒂法尼进早餐》,另一本就是冯内古特的《冠军早餐》。《冠军早餐》和《囚鸟》是冯内古特不同时期的两部长篇,或许不太长的缘故,出版社将它们合二为一,变成了一本书出版。冯内古特的作品,对中国当代文学有非常广泛的影响,尤其对年轻人,我读大学的时候,黑色幽默被列在西方现代派文学的最后,人们谈完了超现实主义,意识流,存在主义,法国新,拉美文学爆炸,总忘不了说说黑色幽默。黑色幽默在当时,有些像今天的新生代,或者说70年代作家群,最新,因此似乎也最流行。十几年前,写作心态不好的人,一夸他作品中有那点黑色幽默,立刻觉得很时髦很得意。
我喜欢《冠军早餐》的叙事风格。男主人公科幻作家屈鲁特,居然得了诺贝尔医学奖。如果不是译误,就是黑色幽默,一个从事文学创作的人,最终获得了医学奖。在得奖的七年前,屈鲁特住在纽约州科荷斯地下室公寓里,以安装铝合金防暴门窗为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同事和老板根本不能想象他会是作家,已经写了170部和2000个短篇,这些作品都登在那些乱七八糟的色情刊物上。屈鲁特不是色情作家,他的科幻作品和色情无关,出版商不过是利用了他的文字,为了赚钱的目的,包装成了淫秽作品。很多人买屈鲁特的作品,不是因为书的内容,而是书中的色情图片。
屈鲁特的文字生涯正好走过了这么一段路程。他开始写作的时候,色情图片很有销路,淫秽两个字,是最好的包装,可惜到了后来,随着性的开放,色情的价格一落千丈,读者再也不会为了春宫图片去买一本书,当年,人们去买屈鲁特的书,因为里面有这样的图片,现在,屈鲁特的书已经变得很不值钱,过去要花十二块钱才能买到的一本书,如今值一块钱,这一块钱就是屈鲁特的真实价格。对于作家来说,这是个十分尴尬的现实,然而情况就是这样,又有什么办法。
冯内古特的想象力丰富,他中的细节,是黑色幽默最好的例子。看他的,总是忍不住要笑,中的笑也是一种被打动,即使笑之后仍然是悲伤,是莫名的绝望。美国人的幽默实在值得学习,我们很多文章都喜欢板着脸写,然后让读者板着脸看,仔细想想,有什么必要。
《冠军早餐囚鸟》冯内古特著董乐山译
译林出版社1998年版定价:1900元
《词语》
见过好几个版本的萨特自传,三联版《词语》最有特色,正文后附有“萨特著作目录及提要”,由国外的萨特研究者编撰,具体编排方式,有些像中国的年谱,言简意赅,对进一步深入了解传主极有帮助。
和许多有名的自传一样,《词语》也是一本没有完成的自传。说白了,只是萨特的童年自传,和常见的自传不同,它并不以有趣的轶事见长。正如译者潘培庆先生说的那样,这部自传的意义,只是在于它的文化性质。它注定不是一本轻松的书,中间夹杂了太多的议论,跳跃也比较大,从写作到出版,《词语》经过了整整十年,充分反映了作者的矛盾和重视心情。以萨特的名声,这本书随时随地可以问世。
萨特把自己的童年,或者说是把自己的一生,分成两个不同的部分。一部分是读,另一部分是写,无论是是撰写,都是在和词语这个人类文化的符号打交道。萨特早年丧父,他的童年是在“一个老人和两个女人中间”度过,这个老人是他的外祖父,一位家里拥有许多书籍的语言教师。萨特在书的环境里长大,是他童年生活中的一个重要场景,在字还没有完全认识的时候,便在书的海洋之中航行,此后,他的一生都在水里挣扎,书海无岸苦作舟,成了他无法摆脱的宿命。童年过分孤独的生活,没有小伙伴,已故的作家们便成了他的朋友。萨特在书本中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对于他来说,词语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存在,而现实的世界只是词语世界的“摹本”。
撰写成了萨特的另一种生活。他为写作同行们下了定语,“干我们这一行的都一样,都是苦役犯,而且还文了身”。在词语的宫殿里,他既是自己的主人,又是词语的主宰。早在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时,萨特就发现了运用词语的奇妙魅力,在他最初撰写的故事中,“作为英雄,我与各种暴政作战,而作为造物主,我又把自己变成了暴君”。想象给了萨特最大满足,而用词语把想象固定下来,便成了他征服世界最有效的一种手段。
有些事实说出来可能会很尴尬,是读和写这两种简单的生活,使萨特成其为萨特。纵观萨特的一生,或许多少也能找到一些“体验生活”的影子,当过兵,打过仗,做过俘虏,参加过抵抗运动,有过很多女人,但是与和撰写相比,其他种种经历都显得微不足道。
《词语》萨特著潘培庆译
三联书店1988年版定价:560元
《猫和鼠》
格拉斯起码有两个理由,让目前的中国人知道他。首先是诺贝尔文学奖,这是文学界的大事,不管你是否喜欢他的作品,这是一位文学最高奖得主,是新科状元,媒体饶不了他。其次,他的《铁皮鼓》被拍成电影,在欧洲反响不错,获得戛纳电影节的金棕榈奖,又获奖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影响更了不得。只不过当年的媒体不像今天这么热闹嚣张,因此至今还见不到盗版的vcd,事实上,我一直在地摊上留心这部电影,很多年前曾看过录相,真是一部不错的片子,很值得收藏。
格拉斯本来还有一件事可以使得他在中国流行,这就是中的性描写。1961年,《猫与鼠》出版不久,引发了一起“艺术和色情”的争论,这是继《铁皮鼓》之后,格拉斯最有影响的一本书,但是攻击者为他扣上“色情作家”的帽子,认为《猫与鼠》在“道德方面毒害儿童和青少年”,因此应该列为禁书名单。出面要将其列为禁书的是一个州的劳动、福利和卫生部,这是个一本正经的政府机构。格拉斯不服气,拉着出版社一起抗辩,专门聘请了五位专家,对《猫和鼠》进行审读,这种审读带有一定的喜剧色彩,结果以格拉斯胜利结束。但是仍然有好斗的评论家揪住他不放,于是闹上法庭,双方针锋相对,各不退让,最后法庭做出裁决,禁止评论家“在文学批评以外的场合,将原告称为‘色情作家’”,格拉斯对判决很不满意,不满意也没办法。在法制国家里,法庭说了算,要生气也只好回家生气。
事隔多年,回头看这件事,大家都觉得那位揪住格拉斯不放的评论家很蠢,法庭也糊涂得够戗。时至今日,无论是西方的读者,还是东方的中国读者,都不会觉得《猫和鼠》有什么过分的色情描写。性是一个说不清楚的事,我们总以为西方人一向开放,其实20世纪60年代初期,劳伦斯的《查泰来夫人的情人》的再版,也曾在英国发生轩然大波,而此时,这部以性著称的书,距离初版本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另一本美国作家纳博科夫的《洛丽塔》也是屡遭禁止,它在美国出不了,先在法国出版,然后才出口转内销,成为美国人的畅销书,据董鼎山介绍,到20世纪80年代末,美国的城镇的图书馆里,它仍然还是禁书。
《查泰来夫人的情人》和《洛丽塔》在中国出版,都遇到不同程度的麻烦,麻烦成全了两本书,使它们成为事实上的畅销书。《猫和鼠》就不会有这样的运气,尽管它是一本很出色的,完全可以和戈尔丁《蝇王》相比美,经过改革开放,那一点“性”已算不了什么,因此它的畅销也注定不可能。现在能支撑这本书的一个卖点,是诺贝尔文学奖,迟早一天,这奖也蒙不了人。见怪不怪,《猫和鼠》最后将遭遇那些真正的读者,他们不是奔性而去,也不是因为诺贝尔奖,而是其他的一些别的什么。
《猫和鼠》君特·格拉斯著蔡鸿君石沿之译
漓江出版社1999年2月第1版定价:850元
《杜拉斯传》
在好几本杜拉斯的传记中,还真有些犹豫,吃不准该为哪一本说几句话。杜拉斯成为一种热门,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作为一个作家,话题至关重要,进入传媒时代以后,反客为主的情形愈演愈烈。现代读者对作品本身,常常不如对作家本人的轶事兴趣更大,杜拉斯身上的事太多,对于传记作家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卖点。中国读者眼里,法国人最浪漫,而法国女作家中,最敢胡闹的也许就是杜拉斯。早在还是一个女孩子时,她便是个问题少女,到了晚年,已是66岁老太太,又为年仅27岁的扬·安德烈亚打开了家中的大门。这个看上去一脸忧郁的年轻人,成了杜拉斯最后的情人,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六年,交往的众多异性中,他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最长。现在,老杜拉斯死了,报纸上正在连载扬的纪念文章。
1960年,法国阿尔戈电影公司的创始人多曼想拍一部关于广岛核爆炸的电影,打算让一位女作家执笔,最初考虑的两位作者是萨冈和波伏瓦,萨冈18岁成名,是个神童似的人物,而波伏瓦则是萨特的终身伴侣。两位才女的知名度当时都在杜拉斯之上,制片人约萨冈见面,这位心高气傲的女作家竟然忘了时间,让人家白白地等了好几个钟头。机会最后落到了杜拉斯身上,制片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拨通她家的电话,杜拉斯一口答应,并主动邀请导演喝茶,两个倾向于电影革命的人谈得很投机,喝茶最后变成了喝酒。
杜拉斯的一切,都从反叛开始,反叛是个很重要的姿态,与众不同是她追求的目的。在一开始,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日后会成为媒体的宠儿,因为媒体总是媚俗于大众。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因为拒绝而走得更近,因为不想媚俗又真正地媚俗。是电影成全了杜拉斯,还是她成全了电影,将是一个纠缠不清的话题。对于大众来说,人们更多的只是知道电影,知道《广岛之恋》,知道由梁家辉主演的《情人》,毕竟看场电影要比看轻松得多。杜拉斯写过的电影剧本多达十九部,影响最大的电影《情人》剧本恰恰不是她亲手改编,这是一个意外。刚和电影打交道的日子里,她的作品在书店中滞销,集《树上的岁月》印三千册,几年后才卖了九百多册。《情人》出版后,印数很快高达百万,换句话说,在一开始,是电影拉动了作品的销售,到后来,她的作品本身就是畅销书,是电影导演的抢手货。最初是借助于电影,后来已是电影沾光于。
杜拉斯写的电影剧本《情人》被拒绝了,她已经名成功就,因为这种拒绝可以获得很大的一笔钱。她后来挣了很多钱,多得有些离谱,导演需要杜拉斯的故事,她需要电影带来的丰厚回报。不管怎么说,她是一个优秀的家,这一点至关重要。同时,她也是不多的玩电影的作家,在某种程度上,电影便意味着大众,杜拉斯是个很不错的玩家。
《杜拉斯传》[法]劳拉·阿德莱尔著袁筱一译
春风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定价:3600元
《杜拉斯生前的岁月》[法]弗莱德里克·勒贝莱著方仁杰译
海天出版社1999年版定价:2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