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京宦生涯(9)

作者: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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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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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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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282字

信中说:“在兄弟面前直截了当陈述自己的隐情,父子祖孙之间,不得不转弯抹角地表达自己的衷曲。”这几句有大道理。我办事,每每认为自己是一片至诚可问天地,直截了当又有什么不好?昨天接到四弟的信,才知道即使是至亲,有时也要委曲行事。这是我的过错!这是我的过错!


香海为人很好,我虽然和他住在一起不久,而了解很深,你可以像对待兄长一般对待他。丁秩臣、王衡臣两位我都没有见过,大约可以做弟弟的老师。是认他为师,还是认他为友,弟弟自己决定。如果真是威仪可为表率,淳朴实在,宠博通达,可以认为老师。如果只是博雅能文,可以认为朋友。不论是认为师或认为友,都要抱一种敬畏的心理,不要等闲视之,慢慢就怠慢亵渎了人家,那便不能受到教益。


你三月的信,所定功课太多,多了就不专了,万万不可以。后一封信说已向陈季牧借《史记》,这是不可不熟读的书。你既然读《史记》,便不能看其他书了。功课没有一定的呆办法,只是要专。我从前教各位弟弟,常常限定功课,近来觉得这样做是强人所难,如果你们不愿意,虽说天天遵守限定功课的进程,也没有益处。所以近来教弟弟,只强调一个专字。专字以外,又有几句话告诉弟弟,现特地用冷金笺写出来,弟弟可以贴在座右,时刻看看,并抄一付寄家中的三位弟弟。


香海说学时文要学《东莱博义》,很对。弟弟先用笔圈点一遍,然后自选几篇读熟。就是不读也可以,无论什么书,总要从头到尾通读一遍。不然,乱翻几页,摘抄几篇,而这本书的大致布局、精彩之处,却茫然不知道。


学诗从《中州集》入手也好,然而我的意思,读总集不如读专集。这种事情,每个人的看法不同,嗜好和意见也不同。我的兴趣,于五言古诗方面则喜欢《文选》,于七言古诗方面则喜欢读《昌黎集》,于五律则喜欢读杜甫的作品,七律也最喜欢杜诗。而苦于不能亦步亦趋,所以兼读《元遗山集》。我作诗最不会作七律,其他体裁都有心得,可惜京城里没有人可以在一起畅谈。弟弟要学诗,先要看一家集,不要东翻西看,先要学一体,不可各体裁同时学,因为明白了一体,便都明白了。凌笛舟最长于诗律,如果在省,弟弟可以就近求教。


习字临《千字文》也可以,但要有恒。每天临帖一百字,万万不要间断,那么几年下来,便成了书法家。陈季牧喜欢谈论书法,并且能深思善悟。我看过他给岱云的信,实在了解书法之诀窍,可爱又可畏!弟弟可以和他切磋。这样好学的朋友,越多越好。


来信要我寄诗回去,我今年身体不太好,不能用心,所以作诗非常少,仅仅作了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己说不让陈卧子,但言辞太激烈,不敢给别人看。其余仅是应酬诗几首,没有什么可观的。现作寄贤弟诗两首,弟弟看后觉得怎么样?


京笔现在不方便寄回,总在秋天寄回。如果没有笔用的话,暂时向陈季牧借一支,以后还他就行了。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三年六月初六日(1843年7月3日)


【精华点评】


温甫是曾国藩六弟曾国华的号。曾国华在族中排行第六,是曾国藩的父亲曾麟书的第三个儿子,后过继给曾国藩的叔叔曾骥云。曾国华从小在父亲的塾馆中读书,天分颇高,但是其人心高气傲,心志不专。文中的书信是曾国藩现存家书的第一封单写给一个弟弟的信件。信中,曾国藩劝告弟弟读书要守住一个“专”字,要敬师畏友。敬师畏友是曾国藩拜师交友的原则和标准。无论是尊为师,还是结为友,都应当常存敬畏之心,不能视为与自己平等的人,渐渐地怠慢不敬,如果这样就再也不会从他身上获得教益了。


【经典格言】


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余从前教诸弟,常限以功课。近来觉限人以课程,往往强人以所难;苟其不愿,虽日日遵照限程,亦复无益。故近来教弟,但有一“专”字耳。


劝其痛著祖鞭,并心一往


(1848年2月25日与诸弟书)


【家书】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十一日发一家信,是日予极不得闲,又见温甫在外未归,心中懊恼之至,故仅写信与诸弟,未尝为书禀堂上大人。不知此书近已接到否?


温弟近定黄正斋家馆,每月俸银五两。温弟自去岁以来,时存牢骚抑郁之气,太史公所谓“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者”,温甫颇有此象。故举业工夫,大为抛荒。间或思一振奋,而兴致不能鼓舞,余深忧虑,每劝其痛着祖鞭,并心一往。温弟辄言思得一馆,使身有所管束,庶心有所维系。余思自为京官,光景尚不十分窘迫,焉有不能养一胞弟,而必与寒士争馆地?向人求荐,实难启口,是以久未为之谋馆。


自去岁秋冬以来,间温弟之妇有疾,温弟羁留日久,亦觉牢落无偶,而叔父抱孙之念甚切,亦不能不思温弟南归。且余既官二品,则明年顺天主考,亦在可简放之列,恐温弟留京三年,又告回避。念此数者,欲劝温弟南旋,故上次信道及此层,欲诸弟细心斟酌。


不料发信之后,不过数日,温弟即定得黄正斋馆地。现在既已定馆,则身有所管束,心亦有所系属,举业工夫又可渐渐整理,只得待今年下半年再看光景。


如我今年或圣眷略好,有明年主考之望,则于明年四五月再与温弟商入南闱1或北闱行止。如我今年圣眷平常,或别有外放意外之事,则温弟仍留京师,一定现北闱,不必议南旋之说也。


坐馆以羁束身心,自是最好之事,然正斋家之馆,澄弟所深知者。万一不合,温弟亦难久坐。见可而留,知难而退,但能不得罪东家,好来好去,即无不可耳。


余自去岁以来,日日想归家省亲,所以不能者,一则京城欠账将近一千,归家途费又须数百,甚难措办。二则二品归籍,必须具折,折中难于措辞。私心所愿者,颇想得一学差。三年任满,即归家省亲,上也。若其不能,则或明年得一外省主考,能办途费,后年必归次也。若二者不能,则只望六弟九弟明年得中一人,后年得一京官,支持门面;余则告养归家,他日再定行止耳。如三者皆不得,则直待六年之后,至甲寅年母亲七十之年,余誓具折告养,虽负债累万,归无储粟,余亦断断不顾矣。然此实不得已之计。奢能于前三者之中,得其一者,则后年可见堂上各大人,乃如天之福也!不审2祖宗能默佑否?


现在寓中一切平安。癣疾上半身全好,惟腰下尚有纤痕。家门之福,可谓全盛,而余心犹有归省之情,难以自慰。因偶尔书及,遂备陈之。


毅然伯之项,去年已至余寓,今始觅便寄南。家中可将书封好,即行送去。余不详尽,诸惟心照。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八年正月廿一日


【注释】


1南闱:闱,考场。南闱即江南乡试。


2不审:不知。


【译文】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十一日发了一封家信,那天我很忙,又见温甫外出没有回来,心里很恼火,所以只写信给各位弟弟,没有给堂上大人写信。不知道这封信近日收到没有?


温弟最近在黄正斋家中任私人教师,每月有五两的俸银。温弟自从去年以来,存有一肚子牢骚和抑郁不得志的情绪,像太史公所讲的在家好像丢失了什么一样不自在,大为抛弃和荒废。间或也想振作一番,但兴致总是鼓不起来,我深深地感到忧虑。经常劝他痛下决心争取进步,一心一意奔前程。温弟则说他想安排一个教席,使自己有所管束,使思想有所维系。我想自己自从做京官,光景还不是很窘迫,难道养不起一个同胞弟弟,而必须与贫寒的士人去争夺一个教席:向别人请求荐一差事,是难以启齿的了,所以许久都没有去做。


自去年秋冬以来,温弟媳妇有病,温弟在京城待得太久,孤身一人,而叔父抱孙子的心情很迫切,不能不想温弟回南方的事。而且我既然做了二品官员,明年顺天主考,我也在可能简放的范围之内,恐怕温弟留在京城三年,有回避的问题。想到这几点,想劝温弟回湖南,所以上次信中谈到这一层,想诸位弟弟细心斟酌。


不料发信过后不几天,温弟就定了黄正斋的教馆。现在既已定了馆,他的身子有所管束,思想也有所维系,应考的工夫又可以渐渐整理。等今年下半年再看光景。


如果圣上对我的看法略好些,明年有当主考的希望,到了四五月,再与温弟商量是参加江南乡试或者顺天乡考的事情,如果当今皇上对我的看法一如平常,或者有意想不到的外放的事,那么温弟仍旧留在京城,一定参加顺天乡试,不必再考虑回乡了。


坐馆用以管束自己的身心,自然是好事。然而正斋家的学馆,澄弟最了解,万一不合,温弟也难久留。看见可以就留下,知道难处就退出,但不能得罪东家,好来好去,就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了。


我自从去年以来,天天想回家探亲,之所以不能成行的原因在于:一是京城欠的债将近一千,回家路费又要几百,恐难筹集。二是二品官回籍,必须自己写奏折,奏折难于措辞。自己内心所想的,是得一个学差,三年任满,回家探亲,这是上策。如果不行,或者明年得到一个外省主考,能筹集路费,后年必定回家,这是中策。如果两条都不可能,只希望六弟九弟明年两人之中考起一人,后年得一个京官,支持门面,我便告养归家,以后再定行上。如果三条都不行,便等六年之后,到母亲七十岁时,我发誓要奏明皇上,告老归家。虽说欠债上万,没有一文钱的路费,也决不顾及了,然而这实在是不得已的,如果能在三条之中得其中一条,那么后年可以见到堂上大人,真是天大的福气了,不知祖宗能不能默默保佑?


现在我这边家中一切平安!癣疾上半身全部好了,只是腰下面还有一点点。我家的福气,可说是全盛时期,而我回家探亲的心情,难以自慰,所以偶尔写到这里,便详细地禀告一番。


毅然伯之款项去年已到了我住处,今年才找到机会,我乘便寄回。家中可将信封好,马上送去,其余不详细说了,彼此心照不宣。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八年正月廿一日(1848年2月25日)


【精华点评】


上一封家信中,我们讲过曾国藩的六弟曾国华(温甫)天资甚高,曾家众人对他寄予深厚期望,可惜他心高气傲,眼高手低,屡试不中。对于曾国华这个六弟,曾国藩也总是鼓励劝解。1845年8月3日,曾国藩在给父母的家书中提到,如果弟弟们应试不中,可以到京城一游。后来,曾国华考试未中,便和二哥曾国潢一起于10月23日到达京城。在曾国藩的督导下开始用功读书,学业有所长进。可惜,曾国华做事难于专心致志,不久后便开始旧习气发作,这才有了文中曾国藩家信中对曾国华的无可奈何,并劝慰他下决心争取进步,一心一意奔前程,言语中对曾国华前途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经典格言】


举业工夫,大为抛荒。间或思一振奋,而兴致不能鼓舞,余深忧虑,每劝其痛着祖鞭,并心一往。余思自为京官,光景尚不十分窘迫,焉有不能养一胞弟,而必与寒士争馆地?向人求荐,实难启口,是以久未为之谋馆。


惟崇俭可以持久


如能救焚拯溺,何难嘘枯回生


(1841年6月5日与祖父书)


【家书】


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一日,由折差第六号家信,十六日折弁又到。孙男等平安如常,孙妇亦起居维慎。


曾孙数日内添吃粥一顿,因母乳日少,饭食难喂,每日两饭一粥。今年散馆,湖南三人皆留,全单内共留五十二人,惟三人改部属,三人改知县。翰林衙门,现已多至百四五十人,可谓极盛。


琦善已于十四日押解到京。奉上谕派亲王三人、郡王一人、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尚书会同审讯,现未定案。


梅霖生同年因去岁咳嗽未愈,日内颇患咯血。同乡各京官宅皆如故。


澄侯弟三月初四日在县城发信已经收到,正月廿五信至今未接,兰姊以何时分娩?是男是女?伏望下次示知。


楚善八叔事,不知去冬是何光景?如绝无解危之处,则二伯祖母将穷迫难堪,竟希公之后人,将见笑于乡里矣。孙国藩去冬已写信求东阳叔祖兄弟,不知有补益否?引事全求祖父大人做主。如能救焚拯溺,何难嘘枯回生1。


曾国藩家书手稿伏念祖父平日积德累仁,救难济急,孙所知者,已难指数。如廖品一之孤、上莲叔之妻、彭定五之子、福益叔祖之母及小罗巷、樟树堂各庵,皆代为筹划,曲加矜恤。凡他人所束手无策、计无复之者,得祖父善为调停,旋乾转坤,无不立即解危;而况楚善八叔同胞之亲、万难之时乎?


孙因念及家事,四千里外杳无消息,不知同堂诸叔目前光景。又念及家中此时亦甚艰窘,辄敢冒昧饶舌,伏求祖父大人宽宥无知之罪。楚善叔事如有设法之处,望详细寄信来京。


兹逢折便,敬禀一二,即跪叩祖母大人万福金安。


道光廿一年四月十六日


【注释】


1嘘枯回生:比喻将至之人有望起回生。


【译文】


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一日,由信差发第六号家信,十六日信差又到(我趁此写了这封信)。孙儿等平安如常,孙媳妇起居也小心谨慎。


曾孙几天内加吃一顿粥,因为母乳不够,饭食难喂,所以每天两饭一粥,今年学馆解散,湖南的三个人都留在馆里,共留五十二个,只有三人改部属,三人改知县,翰林院现在已多到一百四五十人,可说是极盛了。


琦善已于十四日押解到京城。奉了皇上谕旨,派了三个亲王、一个郡王、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尚书会同审讯。现在没有定案。


我的同年梅霖生因为去年咳嗽没有好,近日吐血。同乡各京官家一切如常。


澄侯弟三月初四日在县城发信已经收到。正月廿五日写的信,我至今没有收到。兰姐什么时候分娩?是男是女?真希望下次能够告诉我。


楚善八叔的事,不知去年冬天情形如何?如果绝对没有解危的地方,那两位伯祖母必将穷迫难堪,竟希公的后人将被乡里的人见笑了。孙儿国藩在去年冬天已写信求东阳叔祖兄弟,不知有帮助不?这件事全求祖父大人做主。如果能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也好熬过困境再图生计。


我常常记得祖父平日行善积德,救难济急,孙儿了解的已难以数清。如救助廖品一的孤儿、上莲叔的妻子、彭定五的儿子、福益叔祖的母亲,以及小罗巷、樟树堂各尼庵,都代为筹划,尽力体恤。凡属别人束手无策的,只要祖父出面认真调停,便能扭转乾坤,没有不立即解危的,更何况有同胞亲谊的楚善八叔正在万难之中呢?


孙儿因想到家中的事,四千里之外杳无消息,也不知同堂各位叔叔目前情形,又想家中这时也很艰难窘迫,才敢冒昧多嘴,伏求祖父大人宽恕我无知的罪过。楚善叔的事,要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希望家里能写信寄来京城,详细地告诉我。


今天刚巧赶上信差便利,我恭敬地禀告您这些事,也跪叩祖母大人万福金安。


道光廿一年四月十六日(1841年6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