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曾国藩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05
|本章字节:11498字
大人念及京中恐无钱用。男在京事事省俭,偶值阙乏1之时,尚有朋友可以通挪。去年家中收各项约共五百金,望收藏二百勿用,以备不时之需。丁戊二年不考差,男恐无钱寄回。男在京用度自有打算,大人不必挂心。此间情形,四弟必能详言之。家中办丧事情形,亦望四弟详告。共发孝衣几十件?飨祭几堂?远处来吊者几人?一一细载为幸!
男身体平安。一男四女,痘后俱好。男妇亦如常。
闻母亲想六弟回家,叔父信来,亦欲六弟随公车南旋。此事须由六弟自家做主,男不劝之归,亦不敢留。
家中诸务浩繁,四弟可一人经理。九弟、季弟必须读书,万不可耽搁也。九弟、季弟亦万不可懒散自弃。去年江西之行,已不免为人所窃笑,以后切不可轻举妄动,只要天不管地不管,伏案用功而已。男在京时时想望者,只望诸弟中有一发愤自立之人,虽不得科名,亦是男的大帮手。万望家中勿以琐事耽搁九弟、季弟,亦望两弟鉴我苦心,结实用功也。
男之癣疾近又小发,但不似去春之甚耳。同乡各家如常。刘月槎已于十五日到京。余俟续呈。
男谨禀
道光廿六年正月十八日
【注释】
1阙乏:缺乏。
【译文】
儿子国藩谨禀父母亲大人礼次:
正月十五日,接到父亲、叔父十一月二十日所发手书。敬悉一切,但信差于十二月廿八日在长沙启程回京,不知道四弟为什么还没有到省城?
祖母的葬地,易敬臣的说法很对。儿子去年冬天已写信给朱尧阶,请他选一块地方,现又寄信与敬臣。尧阶看妥之后,可给敬臣看一看,以尧阶为主,以敬臣为辅,尧阶看定之后如果没有一点疑义了,不再请敬臣也可以;如果有疑义,那就请他二人商量(儿子的信先寄去,如果请他时,四弟再写信去)。儿子有信禀告祖父大人,不知祖父大人答应没有?如执意不听,那就遵命不敢违抗。求父亲大人相机而行。
大人挂念京城恐怕缺钱用。儿子在京城事事俭省,偶尔遇到缺钱的时候,还有朋友可以挪借。去年家里各项收入大约共五百两银子,希望收藏二百两不用,以备不时之需。丁、戊两年我不参加选拔官员的考核,恐怕儿子没有钱寄回家。儿子在京城的用度自己有打算,大人不必挂念,这边的情形,四弟一定可详细介绍。
家中办丧事的情况,希望四弟能详细地告诉我。共发出去几十件孝衣?飨祭有几堂?从远处来吊丧的人有多少?请一一详细写明。
儿子身体平安。一男四女,出过水痘以后都好了。儿媳妇也如常。
听说母亲想叫六弟回家,叔父来信,也想要六弟随官车回家,这件事要由六弟自己做主,儿子不劝他回,也不留他。
家中事务浩繁,四弟可以一个人经理。九弟、季弟必须读书,万万不可耽搁。九弟、季弟也万万不可以懒散自弃。去年江西之行,已不免为人家暗笑,以后切不可轻举妄动,只要天不管,地不管,伏案用功罢了。儿子在京城时刻想的,只希望弟弟们中间,有一个发愤自立的人,虽说不一定得考取科名,也是儿子的大帮手。万万希望家里不要拿一些琐细事,耽搁九弟、季弟,也望两位弟弟鉴于我这一番苦心,能真的扎实用功。
儿子的癣疾近来又小发,但不像去年春天那样厉害。同乡各家如常。刘月槎已在十五日到京,其余等以后再行禀告。
儿子国藩谨禀
道光廿六年正月十八日(1846年2月13日)
【精华点评】
六弟曾国华于1845年10月23日到达京城,在长兄曾国藩的督教下用功读书。书信中,母亲想念儿子,而曾国华是过继给叔父曾骥云的儿子,所以书信中叔父也来信希望曾国华回老家。对于六弟回家一事,曾国藩让他自己决定。之后曾国华一直逗留京城,直到1848年11月14日离京南归。
季弟曾国葆(1828—1862),字季洪。他在兄弟五人中年级最小,在父兄的影响和督教下,无骄躁之气,自幼用功读书,心志高远。1859年弃笔从戎与太平军作战,后病逝于军中。
【经典格言】
男在京时时想望者,只望诸弟中有一发愤自立之人,虽不得科名,亦是男的大帮手,万望家中勿以琐事耽搁九弟、季弟,亦望两弟鉴我苦心,结实用功也。
梦寐中时时想念堂上老人
(1847年3月28日与诸弟书)
【家书】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二月廿一日接到三弟正月初旬手书,具悉一切。
澄侯以十二月廿三至岳州,余见罗芸皋已知之。后过湖又阻风,竟走七十余天始到。人事之难测如此!吾弟此后又添了阅历工夫矣。黎樾乔托带之件,当装车时,吾语弟曰:“此物在大箱旁边,恐不妥。弟明日到店,须另安置善地。”不知弟犹记得吾言否?出门人事事皆须细心。今既已弄坏,则亦不必过于着急。盖此事黎樾翁与弟当分任其咎,两人皆粗心,不得专责弟一人也。
祖父大人之病久不见效,兄细思之,恐有火,不宜服热药。盖祖父体赋素强,丁酉之春以服补药之故,竟成大病。后泽六爷以凉药治好。此次每日能吃三中碗饭,则火未甚衰,恐医者不察,徒见小便太数,则以为火衰所致,概以热药投之,亦足误事。兄不明医理,又难遥度,而回忆丁酉年之往事,又闻陶云汀先生为补药所误之说,特书告家中。望与名医细商,不知有可服凉药之理否?
兄自去年接祖母讣后,即日日思抽身南归。无如欲为归计,有三难焉:现在京寓欠账五百多金,欲归则无钱还账,而来往途费亦须四百金,甚难措办,一难也;不带家眷而归,则恐我在家或有事留住,不能遽还京师,是两头牵扯,如带家眷,则途费更多,家中又无房屋,二难也;我一人回家,轻身快马,不过半年,可以还京,等开缺之后,明年恐尚不能补缺,又须在京间住一年,三难也。有此三难,是以踌躇不决,而梦寐之中,时时想念堂上老人。望诸弟将兄意详告祖父及父母,如堂上老人有望我回家之意,则弟书信与我,我概将家眷留在京师,我立即回家;如堂上老人无望我归省之意,则我亦不敢轻举妄动。下次写信,务必详细书明堂上各位老人之意。
祖母之葬事既已办得坚固,则不必说及他事。日前所开山向吉凶之说,亦未可尽信。山向之说,地理也;祖父有命而子孙从之,天理也;祖父之意已坚,而为子孙者,乃拂违其意而改卜他处,则祖父一怒,肝气必郁,病势必加,是已大逆天理,虽得吉地,犹将变凶,而况未必吉乎?自今以后,不必再提改葬之说,或吉或凶,听天由命。即朱尧阶、易敬臣,亦不必请他寻地(尧阶二人如看得有妥地,亦不妨买)。四弟则在家帮父亲与叔父管家事,时时不离祖父左右。九弟、季弟则专心读书。只要事事不违天理,则地理之说,可置之不论不议矣。
吾身之癣,春间又发,特不如去岁之甚。面上颈上,则与弟出京时一样,未再发也。六弟近日颇发愤,早间亦能早起。纪泽《诗经》尚未读完,现系竹屋教,总多间断,将来必要请一最能专馆之人。
黎樾乔御史报满引见,回原衙门行走。黄正斋之长子于正月初间失去,至今尚未归来。邓星阶就正斋之馆,李希庵就杜兰溪之馆,系我所荐。同县刘九爷、罗邹二人及新科三人皆已到京,住新馆。江岷樵住张相公庙,去我家甚近。郭筠仙尚未到。袁漱六于正月廿四到京,现在家眷住北半截胡同。周荇农尚未到。杨春皆于正月初二日生一子。刘药云移寓虎坊桥,其病已全好。赵松原之妻于正月仙逝。舒伯鲁二月出都。我家碾儿胡同房东将归,三四月必须搬家。黄秋农之银已付来,加利息十两,兄意欲退还他。
九弟、季弟读书,开口便有自画之意。见得年纪已大,功名无成,遂有懒惰之意,此万万不可。兄之乡试座师余晓邨、许吉斋两先生,会试房师季仙九先生,皆系二十六七入泮,三十余岁中举,四十余岁入词林。诸弟但须日日用功,万不必作叹老嗟卑之想。譬如人欲之京师,一步不动而长吁短叹,但曰京师之远岂我所能到乎?则旁观者必笑之矣。吾愿吾弟步步前行,日日不止,自有到期,不必计算远近而徒长吁短叹也。望澄侯时时将此譬喻说与子植、季洪听之。千万千万,无怠无怠。
九弟信言诸妯娌不甚相能,尤望诸弟修身型妻,力变此风。若非诸弟痛责己躬,则内之气象必不改,而乖戾之致咎不远矣。望诸弟熟读《训俗遗规》、《教女遗规》,以责己躬,以教妻子。此事全赖澄弟为之表率,关系至大,千万千万,不胜嘱切之至!伏惟留心自反为幸。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七年二月十二日
【译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二月廿一日接到三位弟弟正月上旬的亲笔信,家中一切事情都知道了。
澄侯在十二月廿三日到岳州,我见到罗芸皋已经知道了。以后经过洞庭湖又遇上顶大的风浪,竟然走了七十几天才回到家中。人世间的事往往也像这样难以预测!弟弟经过这件事后又增加了许多阅历。黎樾乔让弟弟带的东西,在装车的时候,我对弟弟说:“这东西放在大箱子旁边或许不保险,弟弟明日到了旅店,必须另外安放在一个稳妥的地方。”不知弟弟还记得我的话吗?出门在外的人,事事都得留心。现在既然已经弄坏了,也不必要过分着急。这件事你和黎樾乔各有一半的责任,你们两个人都粗心大意,不能只指责你一个人。
祖父大人的病吃药总不见好转,我仔细想过了,或许是有火,不适宜吃热药。祖父身体一向很强健,丁酉年春因为吃了补药,竟然得了一场大病,后来泽六爷用凉药治好了他的病。这一次每天能吃三中碗饭,这就说明身体并不很衰弱,或许医生并没察觉到,只看见小便次数太多,就以为是身体虚弱造成的,一直用热药治疗,也可能会误事的。我也不懂医学上的道理,又相距这么远,很难猜测病情,只是回想起丁酉年的事情,又听陶云汀先生被补药耽误病情的事,所以写信告诉家里。希望你们与有名望的医生仔细商量,不知道有没有改吃凉药的道理?
我从去年接到祖母去世的消息,就时时想着抽时间回一次家乡。可想要回老家,有三个难处:现在京城家中欠债五百多两银子,想回老家就没有钱还债,往返的路费还要花去四百多两银子,这些银子也很难筹齐,这是第一个难处。不带家里人回去,又怕我在家或许有什么事情拖住了,短时间内不能回京城,两边都牵挂着;如果把家里人都带回去,路费又更多了,家里又没地方住,这是第二个难处。我一个人回家,轻身快马,不超过半年就可以回到京城,等到免去我现在担任的职务以后,明年或许也还不能有新的任命下来,又得在京城闲住一年,这是第三个难处。有了这三个难处,所以直到现在还犹豫不决。而在睡梦之中,都时时想念家中老人,望各位兄弟把我的意思详细告诉祖父和父母。如果老人还希望我回家,那弟弟就写信告诉我,我把家中大小全都留在京城,马上动身回家。如果家中老人没有希望我回家探亲的意思,那我也不敢轻举妄动。下次弟弟来信,一定详细写清楚家中各位老人的意思。
祖母安葬的事既然已经办得很妥当,就不必说到其他事情了。前段时间关于说墓地走向等吉祥凶险,也不可完全相信。山脉走向的说法,是地理上的事;祖父有命则子孙遵从,这是天理。既然祖父的意思已经不可改变,作为子孙的还要违背他的意见,去另外选一块墓地,那祖父一生气,肝气郁积,病情必然加重,这已是违反天理了,即使得到一块好墓地,也将会变吉祥为凶险,更何况新选择的墓地未必一定吉利。从今天起不能再说改葬的事了,不管吉祥或凶险,只有听天由命了。就是朱尧阶、易敬臣也不要请他们找地方(尧阶等两个人如果有看得好的地方,也可以先买下来)。四弟就在家帮助父亲、叔父管理家中的事,一时一刻也不能离开祖父身边。九弟、季弟就专心读书。只要任何事情都不违背天理,则风水地理上的讲究,可以放在一边不去谈论它。
我身上的癣疮,春天又复发了,只是没有去年严重。脸上脖子上的就和弟弟离开京城时一个样,没有再复发。六弟近段时间较为发愤努力,早上也起得早。纪泽《诗经》还没读完,现在是竹屋在教他,总是耽搁,将来一定要请一位最能专心教育孩子的人。
黎樾乔任御史,任职期满皇上接见了他,依然封原来的官职在原来的衙门任职。黄正斋的大儿子在正月初失踪,到现在也没回家。邓星阶到正斋处当私塾教师,李希庵到杜兰溪处去当私塾先生,都是我推荐的。同县刘九爷、罗邹两人和新中科举三人都在京城,依然在外馆。江岷樵住在张相公庙,离我家很近。郭筠仙还没回来。袁漱六在正月廿四日到达京城,现在家属住在北半截胡同。周荇农还没到。杨春皆在正月初二生下一个儿子。刘药云搬到虎坊桥,他的病已经全部好了。赵松原的妻子在正月去世。舒伯鲁二月离开京城。我家在碾儿胡同租的房子的房东要回来了,三四月必须搬家。黄秋农借我的银子已经还回,加了十两利息钱,我想把利息钱退回去。
九弟、季弟读书,开口就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大约是看见自己年纪大了,又没取得功名,就有心灰意懒的想法,这是绝对不行的。我乡试时的主考官余晓邨、许吉斋两位先生,会试时同房考官季仙九先生,都是二十六七岁才入学,三十多岁中举,四十多岁入词林。各位兄弟只需天天用心读书,千万不能感叹年纪大了就产生自卑感。比如有人想去京师,一步也不走只是长吁短叹,只说:“京师太远,哪里是我能够到达的?”那么旁观者一定会笑话他。我希望我的弟弟步步朝前走,天天不停息,自然会有到达的那一天,不要去计算走了多远而长吁短叹。希望澄侯时时把这个比喻说给子植、季洪听,千万要记住,不可怠慢!
九弟来信说各位妯娌不太和睦,我更期望各位弟弟修身养德,改变自己的妻子,并努力改变目前这种妯娌不和的家风。如果各位兄弟不一面严加责备一面以身作则,则家中这种气氛不会改变,也不会避免许多口舌是非。望各位兄弟熟读《训俗遗规》、《教女遗规》,用来对照改正自己的过失、用来教育妻子子女。这些事都依靠澄弟做出表率。这件事关系重大,千万记住!不知道该怎样嘱咐你们才好!这只有靠你们自己留心反省自己才是。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七年二月十二日(1847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