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曾国藩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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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寄家之银两,屡次写信,求将分给戚族之数目详实告我,而至今无一字见示,殊不可解。以后务求四弟将账目开出寄京,以释我之疑。又余所欲问家乡之事甚多,兹另开一单,烦弟逐条对2是祷。
兄国藩草
道光廿五年五月初五日
道光帝像
【注释】
1惇(dun):敦厚、劝勉、尊重的意思。
2疑此处脱掉“答”字。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十六日,我把第三封家信交给信差,详细描述了进考场阅卷以及收门生等事情,信中附上了一份会试题名录。十七日朱啸山回南方,我托他带回去了第四号信,另外有一百两银子,一包书一共九套,一斤半高丽参。廿五日冯树堂回南方,我托他带回去第五号家信,另外还有一架寿屏,一包两斤重的鹿胶,一个布包,里面有对联、条幅、扇子以及笔。我想这三封信,都在六月份可以收到。
树堂走了以后,我在五月初二日新请了李竹坞先生(名如昆,永顺府龙山县人,丁酉年的贡生,庚子年的单人)教书。此人仪表端庄,性情温和,有志于钻研性理之学,虽然不能像树堂那样用诚恳朴实来感召他人,但是在同辈中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初二那天早晨,皇上在御门处理政事。我蒙皇上天恩,升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第二天写好了谢恩的奏折,蒙皇帝在勤政殿召见,皇上垂询了我四十多句。这天同时升官的有:李菡升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罗悼衍升任通政司副使,加上我一共三个人。我蒙祖上遗留下来的恩泽,多次得到了我本不应该得到的荣誉,这次升官,尤其出乎意外。于是我日夜诚惶诚恐,修身反省,认为自己实在是没有足以担此重任的品德。弟弟们远在千里之外,必须时时纠正我不对的地方,时时写信来规劝我改正错误,务必不要使祖上积累下来的德行从我这里开始堕落。只有在一帆风顺时小心谨慎,才能避免很快遇到颠覆的危险。弟弟们要是能经常写信说些劝诫我的话,那么你们就是我的良师益友了。并且你们也应该时常保持敬畏之心,不要认为家里有人做了官,就敢去欺负别人;不要认为自己有了学问,就可以恃才自傲,目中无人。要常存敬畏之心,这就是保持幸福长久的正确方法。
今年新中的进士中擅长书法的很多,而湖南的进士尤其突出。萧史楼已经中了状元,而周荇农(名寿昌)去年中了南元,孙芝房(鼎臣)又取得了朝元,可以说是盛极一时。现在同乡中讲求词章之学的固然很多,可研究性理之学的也不少,将来湖南省一定会大大的兴盛。
我身体平安,就是应酬太多了,忙不过来。自从三月份任同考官以来,至今已经两个月了,一直都没能看书。我妻子身体很差,不过没有病痛缠身,医生说必须服用大补的药才可以复原。现在她用的药和母亲大人十五年前服用的白术黑姜药方大致相同,稍微有点作用。我的四个儿女也都平安,奴婢仆人像往常一样。
去年寄回家的银两,我多次写信回家请求将它们送给亲戚族人的详细数目都详实地告诉我,但是我至今没有看到一个字,很不明白,以后请四弟开一张清单,将账目列出,寄给我,以解除我心中的疑惑。我想了解家乡的很多事情,就另外列出了一张单子,劳烦弟弟逐一给我解答。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五年五月初五日(1845年6月9日)
【精华点评】
曾国藩是一个省心修身的人,注重颐养德性。除在书信中要求友人和兄弟们坦率告知他的过失之外,曾国藩求过的方法便是记日记,自己求过。日记的功效是最大的,曾国藩的日记无事不记。依照倭仁的办法,曾国藩在日记中写自己的过失,时时警惕以求改过。他的日记中自己找出自己过失的例子很多,直到他年衰官高,勤求己过仍不肯稍宽。他说:“吾平日以俭字数人,而吾近来饮食起居,殊太事厚。”又说人不勤劳,什么事都会荒废,整个家都会衰败。“我在三四个月里不做一事,大大损害了家庭,又惭又愧!”这种勤求己过的精神是一般人不可及的。记日记并不是难事,而日记终身不间断,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有极大毅力的人是难以容易做到的。
【经典格言】
此次升官,尤出意外,日夜恐惧修省,实无德足以当之。而诸弟亦宜常存敬畏,勿谓有家人作官,则遂敢于侮人;勿谓己有文学,而遂敢于恃才傲人,常存此心,则是载福之道也。
不肯轻受人惠
(1847年8月7日与诸弟书)
【家书】
澄侯、子植、季洪三位老弟足下:
自四月廿七日得大考谕旨以后,廿九日发家信,五月十八又发一信,廿九又发一信,六月十八又发一信,不审俱收到否?廿五日接到澄弟六月初一日所发信,具悉一切,欣慰之至。
发卷所走各家,一半系余旧友,惟屡次扰人,心殊不安。我自从己亥年在外把戏,至今以为恨事。将来万一做外官,或督抚,或学政,从前施情于我者,或数百,或数千,皆钓饵也。渠若到任上来,不应则失之刻薄,应之则施一报十,尚不足以满其欲。故兄自庚子到京以来,于今八年,不肯轻受人惠,情愿人占我的便益,断不肯我占人的便益。将来若作外官,京城以内无责报于我者。澄弟在京年余,亦得略见其概矣。此次澄弟所受各家之情,成事不说,以后凡事不可占人半点便益,不可轻取人财。切记切记。
彭十九家姻事,兄意彭家发泄将尽,不能久于蕴蓄。此时以女对渠家,亦若从前之以蕙妹定王家也。目前非不华丽,而十年之外,局面亦必一变。澄弟一男二女,不知何以急急定婚若此?岂少缓须臾,即恐无亲家耶?贤弟行事,多躁而少静,以后尚期三思。儿女姻缘,前生注定,我不敢阻,亦不敢劝,但嘱贤弟少安毋躁而已。
成忍斋府学教授,系正七品,封赠一代,敕命二轴。朱心泉县学教谕系正八品,仅封本身,父母则无封。心翁之父母,乃貤封也。家中现有《缙绅1》,何不一翻阅?牧云一等,汪三入学,皆为可喜。啸山教习。容当托曹西垣一查。
京寓中大小平安。纪泽读书已至“宗族称孝焉”,大女儿读书已至“吾十有五”。前三月买驴子一头,顷赵炳堃又送一头。二品本应坐绿呢车,兄一切向来俭朴,故仍坐蓝呢车。寓中用度比前较大,每年进项亦较多(每年俸银三百两,饭银一百两)。其他外间进项,尚与从前相似。
同乡诸人皆如旧。李竹屋在苏寄信来,立夫先生许以乾馆。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七年六月廿七日
【注释】
1缙绅:缙,也写作“搢”,插。绅,束在衣服外面的大带子。缙绅旧指官宦的装束,后转用为官宦的代称。
【译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足下:
自从四月廿七日知道皇上大考谕旨之后,廿九日寄出一封家信,五月十八日又寄出一封家信,廿九日又寄出一封信,六月十八日再寄出一信,不知道都收到了没有?廿五日,收到澄弟六月初一所寄出的信,一切已知,非常高兴!
发卷所走各家,一半是我的老朋友,只是多次去打扰别人,心里很不安。我自从己亥年到外面周游,到今天仍然感到遗憾,将来万一做了外官,或者是督抚,或者是学政,以前对我有过感情的人,或者几百,或者几千,都像钓鱼的食饵,他如果到我的衙门上来,不答应他的要求吧,那未免太刻薄了,答应他的要求吧,给他十倍的报偿,还不一定能满足他的欲望。所以自从为兄庚子年到京城以来,至今八年不肯轻易受别人的恩惠,情愿别人占我的便宜,绝不能去占别人的便宜,将来如果做了外官,京城以内,没有人会责备我不报偿的。澄弟住京城一年多,也是知道大概情况的。这次澄弟所收各家的人情,事情既然已成事实,就不再去说它,以后凡事不可以占人半点便宜,不可轻易受人钱财,切记切记!
关于彭十九家姻事,为兄的意思是彭家家运已到尽头,不可能长久了,这个时候,把女儿许配他家,也好比以前把蕙妹许配王家一样。眼前他家也不是不华丽,但十年之后这种局面一定会变化。澄弟只有一男二女,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急急忙忙订婚?难道稍微迟一刻,就怕找不到亲家吗?贤弟做事,毛躁不冷静,以后遇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儿女姻缘,前生注定,我不敢阻止,也不敢劝止,不过嘱咐贤弟做事少安毋躁罢了。
成忍斋府学教授属于正七品,封赠一代,皇上赦命二轴。朱心泉任县学教谕属于正八品,仅仅封了他一个人,父母则没有封。朱心泉的父母所得封诰,由其子改受而得。家中现在有《缙绅》,为什么不看一看?牧云考试在第一等,汪三入学了,都是令人高兴的事情。啸山教学的情况,让我托曹西垣去查一查。
京城家里大小平安,纪泽读书,已读到“宗族称孝焉”,大女儿读书,已读到“吾十有五”。前三月买了一头骡子,前不久赵炳坤又送了一头,二品官本应坐绿呢车,为兄平时一切简单朴实,所以仍旧坐蓝呢车,家中的开销比过去大了,每年收入也多些了,其他收入还和以前差不多。
诸位同乡的情况照旧,李竹屋苏州寄信来,立夫先生答应他教馆,其余就一一不写了。
兄国藩手草
道光廿七年六月廿七日(1847年8月7日)
【精华点评】
信中曾国藩认为,从前那些施恩于他的人都是另有所图,少则数百,多则数千,不过都是钓饵耳。将来万一他做了总督或者学政,不理他们吧,失之刻薄;理会他们吧,即使施一报十,也不能满足他们的欲望。正是出于这种理解,曾国藩在京城八年,从来不肯轻易接受他人的恩惠,不肯占人半分便宜。也许处身官场的人,没有不同意曾国藩的说法的,这固然包含着对占便宜失身失节的领会,但更多的是一种怕麻烦的心理,总是担心应接不暇,纠缠不断。
吃亏、占便宜是一个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的问题,咱们中国有两句老话叫“贪小便宜吃大亏”“吃亏是福”。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吃小亏而全霸业;韩信能忍胯下之辱而封诸侯;相反,楚王项羽为逞一时之勇而招来四面楚歌,自刎乌江。有人说,雷峰傻,可他却赢得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尊重!逞一时之快,贪眼前之益,乃少儿天性,像曾国藩这样能不肯轻受人恩惠而全大体者,皆修养过人之人。
【经典格言】
故兄自庚子到京以来,于今八年,不肯轻受人惠,情愿人占我的便益,断不肯我占人的便益。将来若作外官,京城以内无责报于我者。
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
(1849年4月13日致诸弟书)
【家书】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初十日发第一号家信,二月初八日发第二号家信,报升任礼部侍郎之喜,廿六日发第三号信,皆由折差带寄。三月初一日由常德太守乔心农处寄第四号信,计托带银七十两、高丽参十余两、鹿胶二斤、一品顶带三枚、补服五付等件。渠由山西迂道转至湖南,大约须五月端午前后,乃可到长沙。
予尚有寄兰姊、蕙妹及四位弟妇江绸棉外褂各一件,仿照去年寄呈母亲、叔母之样。前乔心农太守行时不能多带,兹因陈竹伯新放广西左江道,可于四月出京,拟即托渠带回。澄弟《岳阳楼记》,亦即托竹伯带回家中。
二月初四澄弟所发之信,三月十八接到。正月十六七之信,则至今未接到。据二月初四日书云,前信着刘一送至省城,共二封,因欧阳家、邓星阶、曾厨子各有信云云。不知两次折弁何以未见带到?
温弟在省时,曾发一书与我,到家后未见一书,想亦在正月一封之中。此书遗失,我心终耿耿也。
温弟在省所发书,因闻澄弟之计,而我不为揭破,一时气忿,故语多激切不平之词。予正月复温弟一书,将前后所闻温弟之行,不得已禀告堂上,及澄弟、植弟不敢禀告而误用诡计之故,一概揭破。温弟骤看此书,未免恨我。然兄弟之间,一言欺诈,终不可久。尽行揭破,虽目前嫌其太直,而日久终能相谅。
现在澄弟来书,言温弟鼎力办事,甚至一夜不寐,又不辞劳,又耐得烦云云。我闻之欢喜之至,感激之至。温弟天分本高,若能改去荡佚一路,归入勤俭一边,则兄弟之幸也,合家之福也。我待温弟,似乎近于严刻,然我自问此心,尚觉无愧于兄弟者,盖有说焉。
大凡做官的人,往往厚于妻子而薄于兄弟,私肥于一家而刻薄于亲戚族党。予自三十岁以来,即以做官发财为可耻,以宦囊积金遗子孙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总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神明鉴临,予不食言。此时侍奉高堂,每年仅寄些须以为甘旨之佐。族戚中之穷者,亦即每年各分少许,以尽吾区区之意。盖即多寄家中,而堂上所食所衣,亦不能因而加丰,与其独肥一家,使戚族因怨我而并恨堂上,何如分润戚族,使戚族戴我堂上之德而更加一番钦敬乎?
将来若做外官,禄入较丰,自誓除廉俸之外不取一钱。廉俸若日多,则周济亲戚族党者日广,断不畜积银钱为儿子衣食之需。盖儿子若贤,则不靠宦囊亦能自觅衣食;儿子若不肖,则多积一钱,渠将多造一孽,后来淫佚作恶,必且大玷家声。故立定此志,决不肯以做官发财,决不肯留银钱与后人;若禄入较丰,除堂上甘旨之外,尽以周济亲戚族党之穷者,此我之素志也。
至于兄弟之际,吾亦惟爱之以德,不欲爱之以姑息。教之以勤俭,劝之以习劳守朴,爱兄弟以德也;丰衣美食,俯仰如意,爱兄弟以姑息也。姑息之爱,使兄弟惰肢体,长骄气,将来丧德亏行。是即我率兄弟以不孝也,吾不敢也。我仕宦十余年,现在京寓所有惟书籍、衣服二者。衣服则当差者必不可少,书籍则我生平嗜好在此,是以二物略多。将来我罢官归家,我夫妇所有之衣服,则与五兄弟拈阄均分。我所办之书籍,则存贮利见斋中,兄弟及后辈皆不得私取一本。除此二者,予断不别存一物以为宦囊。一丝一粟不以自私,此又我待兄弟之素志也。恐温弟不能深谅我之心,故将我终身大规模告与诸弟,惟诸弟体察而深思焉。
去年所寄亲戚各项,不知果照单分送否?杜兰溪为我买《皇清经解》,不知植弟已由省城搬至家中否?
京寓一切平安。纪泽书经读至《冏命》
1。二儿甚肥大。易南谷开复原官,来京引见。闻左青士亦开复矣。同乡官京中者,诸皆如常。余不一一。兄国藩手草。
再者:九弟生子大喜,敬贺敬贺。自丙午冬葬祖妣大人于木兜冲之后,我家已添三男丁,我则升阁学,升侍郎,九弟则进学补廪。其地之吉,已有明效可验。我平生最不信风水,而于朱子所云“山环水抱”“藏风聚气”二语,则笃信之。木兜冲之地,予平日不以为然,而葬后乃吉祥如此,可见福人自葬福地,绝非可以人力参与其间。家中买地,若出重价,则断断可以不必;若数十千,则买一二处无碍。
宋湘宾去年回家,十二月始到。山西之馆既失,而湖北一带又一无所得。今年因常南陔之约,重来湖北,而南陔已迁官陕西矣,命运之穷如此。去年曾有书寄温弟,兹亦付去,上二次忘付也。
李笔峰代馆一月,又在寓抄书一月,现在已搬出矣。毫无道理之人,究竟难于相处。庞省三在我家教书,光景甚好。邹墨林来京捐复教官,在元通观住,日日来我家闲谈。长沙老馆,我今年大加修整,人人皆以为好。
琐事兼述,诸惟心照。
道光廿九年三月廿一日
【注释】
1《冏命》:冏指周穆王的大臣伯冏。穆王任命伯冏为太仆长,领导侍御人员。史官记录周穆王任命伯冏的策书,即为《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