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曾国藩
|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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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国藩手草
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1864年7月19日)午初
【精华点评】
性格决定命运,抱负决定成就,良好的品性是成功的前提。曾国藩的性格,受祖父曾玉屏和母亲江氏的影响很大。曾玉屏常对家人说的一句话,就是“以懦弱无刚四字为大耻”。这句话对曾国藩影响很大,做了两江总督之后,他还以祖父的这句话教自己的弟弟,并认为“男儿自立,必须有倔强之气”。这句话自然是在提醒人要有股子执著,不轻言放弃,不轻言败的志气。俗话说,“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这正是曾国藩一生成就的写照。从与太平军初始的屡战屡败到之后的屡败屡战;从办理湘军水师,一败于靖港,再败于湖口,将士们都愿意离开水师而做陆军,曾国藩一直凭借“倔强”之气咬紧牙关将局面维持了下来,而后终于有了重振的机会。艰难困苦,正是上天磨炼英雄的时机。天下事,只要能够坚忍不懈,便能够有志者事竟成。
【经典格言】
“难禁风浪”四字璧还,甚好甚慰。古来豪杰皆以此四字为大忌。吾家祖父教人,亦以“懦弱无刚”四字为大耻。故男儿自立,必须有倔强之气。
将劳、谦、廉三字时时自惕
(1862年6月11日与曾国荃、曾国葆书)
【家书】
沅弟、季弟左右:
帐篷即日赶办,大约五月可解六营,六月再解六营,使新勇略得却暑也。抬小枪之药,与大炮之药,此间并无分别,亦未制造两种药。以后定每月解药三万斤至弟处,当不致更有缺乏。王可升十四日回省,其老营十六日可到,到即派往芜湖,免致南岸中段空虚。
雪琴与沅弟嫌隙已深,难遽期其水乳1。沅弟所批雪信稿,有是处,亦有未当处。弟谓雪声色惧厉。凡目能见千里,而不能自见其睫,声音笑貌之拒人,每苦于不自见,苦于不自知。雪之厉,雪不自知;沅之声色,恐亦未始不厉,特不自知耳。曾记咸丰七年冬,余咎骆公、文、耆待我之薄2,温甫则曰:“兄之面色,每予人以难堪。”又记十一年春,树堂深咎张泮山简傲不敬,余则谓树堂面色,亦拒人于千里之外。观此二者,则沅弟面色之厉,得毋似余与树堂之不自觉乎?
余家目下鼎盛之际,余忝窃将相,沅所统近二万人,季所统四五千人,近世似此者曾有几家?沅弟半年以来,七拜君恩,近世似弟者曾有几人?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吾家亦盈时矣。管子云:“斗斛满则人概之3,人满则天概之。”余谓天之概无形,仍假手于人以概之。霍氏盈满4,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诸葛恪盈满,孙峻概之,吴主5概之。待他人之来概而后悔之,则已晚矣。吾家方丰盈之际,不待天之来概、人之来概,吾与诸弟当设法先自概之。
自概之道云何?亦不外清、慎、勤三字而已。吾近将清字改为廉字,慎字改为谦字,勤字改为劳字,尤为明浅,确有可下手之处。沅弟昔年于银钱取与之际不甚斟酌,朋辈之讥议菲薄,其根实在于此。去冬之买犁头嘴、栗子山,余亦大不谓然。以后宜不妄取分毫,不寄银回家,不多赠亲族,此廉字工夫也。谦之存诸中者不可知,其著于外者,约有四端:曰面色,曰言语,曰书函,曰仆从属员。沅弟一次添招六千人,季弟并未禀明,径招三千人,此在他统领断做不到者,在弟尚能集事,亦算顺手。而弟等每次来信,索取帐棚子药等件,常多讥讽之词,不平之语,在兄处书函如此,则与别处书函更可知已。沅弟之仆从随员颇有气焰,面色言语,与人酬接时,吾未及见,而申夫曾述及往年对渠之词气6,至今饮憾。以后宜于此四端痛加克治,此谦字工夫也。每日临睡之时,默数本日劳心者几件,劳力者几件,则知宣勒王事之处无多,更竭诚以图之,此劳字工夫也。
余以名位太隆,常恐祖宗留诒之福自我一人享尽,故将劳、谦、廉三字时时自惕,且亦愿两贤弟之用以自惕,且即以自概耳。
湖州于初三日失守,可悯可敬。
同治元年五月十五日
同治四年(1865年),曾国藩、李鸿章在上海共司创办的江南机器制造局,又称“江南制造总局”,主要生产枪炮、弹药等军用品
【注释】
1遽期:短期、很快。
2骆文耆:清末重臣骆秉章。
3概:刮平、削平的意思。
4霍氏:汉代大将军霍光一族。
5吴主:三国时吴国君主孙权。
6申夫:首国藩的幕僚。
【译文】
沅、季弟左右:
帐篷立刻赶做,大约五月可以送达六个营,六月再送六个营,使新兵略微可以避暑了。抬小枪的火药和大炮的火药,在这里没有什么区别,这里也没有制造两种火药。以后决定每月向弟弟军营送三万斤火药,应该不致再发生缺药的事。王可升十四日回省城,他的老营十六日可以到达,到了以后马上派他去芜湖,以免南岸中段军力空虚。
雪琴和沅弟之间矛盾已经很深,难以在短期内使他们和好。沅弟指责雪琴的话,有对的地方,也有不当之处。弟弟说雪琴声色俱厉,眼可以看到千里之外,却不能看见自己的睫毛和眉毛;声音面貌方面表现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往往自己不能看见,不自知;雪琴的严厉,雪琴自己不自知。沅弟的声色,恐怕也未尝不严厉,只是自己不知道。曾记得咸丰七年冬天,我怪骆、文、耆待我刻薄,温甫说:“哥哥的脸色,常常给人难堪。”又记得咸丰十一年春天,树堂深怨张泮山骄傲不敬。我说树堂的脸色拒人于千里之外。看这两件事,那沅弟脸色的严厉,是不是像我和树堂一样,自己不觉得呢?
我们家正处于鼎盛时期,我又身居将相的位子。沅弟统率的军队近两万人,季弟统率的军队四五千人,近代像这种情况的能有过几家?沅弟半年以来,七次拜受皇恩,近世以来,像老弟你的人又曾有几个?太阳到中午便要西落了,月亮圆时意味着将要变缺了。我家正是月圆的时候。管子说过:“斗斛满了,由人去刮平;人自满了,由天去刮平。”我说天刮平是无形的,还是假手于人来刮平。假如霍氏盈满了,由魏相刮平,由宣帝刮平。诸葛恪盈满了,由孙峻刮平,由吴主刮平。等到他人来刮平然后后悔,悔之晚矣!我家正在丰盈的时候,不要等天来刮平,也不等别人来刮平,我与各位弟弟应当设法自己刮平。
自己刮平的方法是什么呢?也不外乎“清”“慎”“勤”三个字罢了。我近来把“清”字改为“廉”字,“慎”字改为“谦”字,“勤”字改为“劳”字,就更加明白浅显,实在有下手做的地方。沅弟在去年对于银钱的收支没有慎重斟酌,朋友们讥笑你,根本原因就在这里。去年冬天买犁头嘴、栗子山,我也不大以为然。以后应该不要妄取分毫,不要寄钱回家,不多赠送亲族,这是“廉”字工夫。“谦”字存在内心的别人不知道,但表现在外面的,大约有四方面:一是脸色,一是言事,一是书信,一是仆从属员。沅弟一次招兵六千人;季弟并没有报告,竟自招了三千人,这是其他统领官绝对做不到的。在弟弟来说还真会办事,也算顺手。而弟弟每次来信,索取帐篷、火药等物,经常带很多讥讽的词句、不平的话语,对你的兄长写信还这样,给别人的书信就可见一斑了。沅弟的随从人员,很有气焰,脸色言语,与人应酬接触时是什么样子,我没有看见,而申夫曾经对我说过,去年你的仆从对他说话的语气,使我至今感到遗憾。以后应该在这四个方面痛加改正,这就是“谦”字工夫。每天临睡前,要默默地想一下,这天都有几件操心,有几件事费力,这样就可以明白你为国家办事不多,而还需要更加努力去做。这是“劳”字的工夫。
我因名声太大、地位太高,经常害怕祖宗积累遗留给我辈的福泽,由我一个人享受尽了,所以用“劳”“谦”“廉”三字,时刻自勉,也愿两位贤弟用以自勉,并用这三个字警戒自己。
湖州在初三日失守,可悯又可为训鉴。
同治元年五月十五日(1862年6月11日)
【精华点评】
曾国藩颇有远见,看到自己位居显位,而自己的弟弟又都手握重权,担心会招来别人的忌恨和指责,生出事端,正是月盈则亏,斗斛满了就要被人刮平,而人过于成功就会有上天来刮平,而上天会派人刮平。与其遭别人刮平整治,不如自己时刻谨言慎行、谦恭好学,日日思考反省自己的行为,以便使自己能不会因为现在的成就自满。为了自我刮平,他提出用劳、谦、廉来时刻提醒自己。劳就是要不乏辛劳地自我警醒,努力做事,多多反省自己。谦就是谦虚的意思,他指出两个弟弟没有经过请示,而自己贸然招兵,言语又有失谦虚,连自己的随从都表现嚣张,这样的行为态度是非常危险的,正所谓“谦受益,满招损”。切不能骄傲,以免招来灾祸,而廉就是廉洁的意思,他认为沅弟用钱不当,告诉他不要再给亲朋银钱,以免落下贪官的罪名,让人捕风捉影。这三个字非常重要又实用,作为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时刻谨记这三个字,不断修炼自己,不断攀登高峰,才能有所成就。
【经典格言】
管子云:“斗斛满则人概之,人满则天概之。”余谓天之概无形,仍假手于人以概之。霍氏盈满,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诸葛恪盈满,孙峻概之,吴主概之。待他人之来概而后悔之,则已晚矣。
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久
(1862年6月27日与曾国荃、曾国葆书)
【家书】
沅弟、季弟左右:
沅于人概、天概之说不甚厝意,而言及势利之天下,强凌弱之天下。此岂自今日始哉?盖从古以然矣。
从古帝王将相,无人不由自立自强做出,即为圣贤者,亦各有自立自强之道,故能独立不惧,确乎不拔。昔余往年在京,好与诸有大名大位者为仇,亦未始无挺然特立不畏强御之意。近来见得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则靡1,太刚则折。刚非暴虐之谓也,强矫而已;柔非卑弱之谓也,谦退而已。
趋事赴公,则当强矫,争名逐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当强矫,入与妻孥享受,则当谦退。若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问舍,内图厚实,二者皆有盈满之象,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久。此余所深信,而弟宜默默体验者也。
同治元年五月廿八日
【注释】
1靡:颓废。
【译文】
沅弟、李弟左右:
沅弟对于“人概天概”之说法,不很满意,而说势利的天下,强者欺凌弱者的天下。这种情况难道是从今天才开始的吗?实际上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自古帝王将相,没有不是从自立自强做起而成为圣贤的,也各有自立自强的方法,所以能够独立不惧、确定不移。过去我在京城,好与各位有大名高位的人对立,颇有点特立独行,不畏强暴,不受支配的气概。近年来体会到天地之道,要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了会委靡不振,太刚了则会铿然折断。刚不是指暴虐而说的,只是说要刚强;柔不是指卑弱而说的,而只是谦让而已。
办事为公,则要刚强,争名逐利,则要谦让;开创家业则要刚强,守成安业,则应谦让;出外与人应酬接触,则当刚强,回家与妻子儿女享受生活,则应当谦让。若一面建功立业、外面享有大名,一面置田建屋、贪图厚实的家业,两者都有盈满之迹象,全无谦退的意思,这是绝对不能长久的。这是我所深信的,也是弟应深刻体验的经验之谈。
同治元年五月廿八日(1862年6月27日)
【精华点评】
安居的时候,应该想到可能发生的结果。能够这样做事才会事先有所准备,有所准备才可以避免失败和灾祸的到来。唐太宗曾对自己的近臣们说:“治国就像治病一样,即使病好了,也应当休养护理,倘若马上就自我放开纵欲,一旦旧病复发,就没有办法解救了。现在国家很幸运地得以和平安宁,四方的少数民族都顺从了,这真是自古以来所罕见的,但是我一天比一天小心,只害怕这种情况不能维持久远,所以我很希望多次听到你们的进谏争辩啊。”说起居安思危,“盛时常作衰时向,上场当念下场时”这两句话最为经典。在家族兴盛显赫的时候,就该为将来可能面临的一切状况做好事先准备,这样才能让家族长久地兴旺下去。
【经典格言】
趋事赴公,则当强矫,争名逐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当强矫,入与妻孥享受,则当谦退。若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问舍,内图厚实,二者皆有盈满之象,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久。
治事之外须有一段豁达冲融气象
(1863年5月11日与九弟曾国荃书)
【家书】
沅弟左右:
廿三日张成旺归,接十八日来缄,旋又接十九日专人一缄,具悉一切。
弟读邵子1诗,领得恬淡冲融之趣,此是襟怀长进处。自古圣贤豪杰,文人才士,其志事不同,而其豁达光明之胸,大略相同。以诗言之,必先有豁达光明之识,而后有恬淡冲融之趣;自李白韩退之杜牧之则豁达处多,陶渊明孟浩然白香山则冲淡处多。杜苏二公,无美不备,而杜之五律最冲淡,苏之七古最豁达,邵尧夫虽非诗之正宗,而豁达冲淡,二者兼全。吾好读《庄子》,以其豁达足益人胸襟也。去年所讲“生而美者,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一段,最为豁达。推之即“舜禹之有天而不与”,亦同此襟怀也。
吾辈现办军务,系处功利场中,宜刻刻勤劳,如农之力穑2,如贾之趋利,如篙工之上滩,早作夜思,以求有济。而治事之外,此中却须有一段豁达冲融气象。二者并进,则勤劳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余所以令刻“劳谦君子”印章与弟者,此也。
无为之贼十九日围扑庐江后,未得信息。捻匪于十八日陷宿松后,闻廿一日至青草塥。庐江卢长庆、桐城周厚斋均无信来,想正在危急之际。成武臣亦无信来。春霆廿一日尚在泥汊,顷批令速援庐江。祁门亦无信来,不知若何危险。少荃已克复太仓州,若再克昆山,则苏州可图矣。吾但能保沿江最要之城隘,则大局必日振也。
顺问近好。国藩手草
同治二年三月廿四日
【注释】
1邵子:即宋代哲学家邵雍。
2穑:收割庄稼。
【译文】
沅弟左右:
廿三日张成旺回来了,接到十八日来信,随即又受到十九日派专人送来的信,一切都知道了。
弟弟读邵子的诗,领会到他诗的恬淡冲融的趣味,这是你襟怀有了长进。自古以来,圣贤豪杰,文人才士,他们的志趣虽不同,而他们的通达光明的胸怀大体都一样。以诗来说,一定要先有通达光明的见识,然后才行恬淡冲融的趣味。李白、韩退之、杜牧之,通达的地方多一些;陶渊明、孟浩然,白香山,冲淡的地方多一些。杜、苏二公的诗各方面都优美,而杜的五言律诗最冲淡;苏的七言古诗最通达。邵尧夫虽然不是诗的正宗,但通达、冲淡两者兼而有之。我喜欢读《庄子》,其中的博大胸怀足以有益于我。去年我说的“生而美好的,好像知道好像不知道,好像听到好像没有听到”那一段,最为通达。推而广之,舜、禹的有天下而不在乎,也是这样的襟怀。
我们现在在办军务,是身处功利场中,应该时刻勤劳,像农夫的努力耕作,像商贾的追求利润,像船工的背纤走上滩,没日没夜,求的是有一个好结果。工作辛劳之余,便有一种通达冲融的气象。两方面同时前进,那么,勤劳的事情会处置得恬淡,最有意味。我之所以叫人刻一枚“劳谦君子”的印章给弟弟,就是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