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喊叫——徐动！我们都以为听错了，下面那个声音喊的不是徐动，而是别人，现在不可能再有人在楼下喊徐动了。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它确实喊的是徐动，并且我们听出来，这是艾雨的声音。

我们都笑了，都觉得被徐动欺骗了，他和艾雨还完美无缺，昨天晚上的故事完全是他瞎编的。徐动急了，他走来走去，指天发誓，他确实已经和艾雨分手了，现在艾雨在下面喊他的名字完全是发神经。他对李志信说，麻烦你去应付一下。李志信趴到窗台上，他果真看见了在楼下亭亭玉立的艾雨。李志信说，艾雨，你回去吧，徐动已经信教了，他不在红尘之中了。艾雨爽朗的笑声传上来，他会超脱红尘？真是天大的笑话，你叫他出来，我有话要对他说。李志信说，对不起艾雨，徐动没空，他马上要跟我去教堂做礼拜。

李志信抽回了身子，发现徐动正站在他身后发愣，他推了对方一把，提醒他现在必须马上走，要不然就赶不上做礼拜了。他俩摔门而出。楼下又传来了艾雨的叫声，徐动——

王摇裹着被子走到窗前，对艾雨说，你不要叫了，我们还要睡觉呢，徐动已经走了，他和李志信去教堂，你快去追他们吧，你们不是在教堂里发过誓吗，他不会把你甩了的，现在你就和他去神面前对质吧。

王摇和话提醒了艾雨，艾雨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她在男生宿舍楼前拦住了徐动和李志信。她说，我也跟你们去教堂。徐动不耐烦地说，去教堂做礼拜是我们两个教徒的事，你一个红尘女子跟着瞎搀和什么呀？艾雨说，我就是要搀和。李志信说，好吧，欢迎你搀和。他们三人就走到了一起。艾雨走在右边，李志信走在中间，徐动走在左边。艾雨想和李志信换位置，但徐动说，你最好离我远点。艾雨是一个爱面子的女生，她安静下来，她想，有什么话，到了主的面前再说，你徐动发过的誓言，难道已经忘了吗？

他们很快就到了教堂。教堂里人很多，很热闹。大家都在等着做礼拜，一看李志信来了，纷纷围拢过来。这些老头老太太的面孔让徐动和艾雨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们离开了李志信，一起站在房檐下调整呼吸。这时李志信已经带领教徒们唱起歌来。他们唱的是圣歌，歌声悠扬，沁人心脾。徐动和艾雨几乎要陶醉在歌声里。艾雨首先反应过来，自己不能这么快就忘记此行的目的，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主要矛盾上。目前艾雨的主要矛盾就是徐动要和她分手。昨天晚上的事情艾雨很后悔，那是她一时的冲动。现在艾雨想挽回。

艾雨把她的嘴凑近了徐动的耳朵，慢慢地说，咱们和好吧。艾雨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让徐动有点接受不了。他吃惊地看着艾雨，仿佛不认识她。徐动摇着头，说，我不明白女施主你在说什么，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徐动了，我现在是教徒徐动。艾雨轻蔑地说了一句，什么教徒，据我看来，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信了教，断了红尘，你徐动也断不了。这话让徐动很生气，说，你竟然瞧不起我，你以为我离了你活不了吗？今天我就要证明给你看，我不但可以活下去，而且还可以活得很好。

教堂的大厅里传来了庄严的音乐，李志信他们停止了歌唱，大家走进大厅，徐动和艾雨也随波逐流跟了进去。大厅里很挤，人们跪在座位前的横木上，他俩没地方跪，只好站在最后面。李志信不知道哪里去了。他俩找了半天才看见，李志信正站在弹电子琴的姑娘身后，专心地看人家弹琴，手指还不住地比画着。

大家开始祈祷了。徐动和艾雨不知道该怎样祈祷，只好低着头，至少这样可以显得恭敬一些。他们的头耷拉了很长时间，脖子都酸了。音乐声依然那么悠扬，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调。大家对音乐十分敏感，都抬起头来，弹琴的姑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李志信。李志信回头冲大家笑了笑，他很抱歉，这是他初次给大家弹琴。刚才那个姑娘又走了回来，让李志信离开，她坐回原位。悠扬的音乐声又起，大家的礼拜继续进行。李志信来到徐动的身边，他跪了下去，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徐动一见，知道这是李志信在给自己做示范，就赶紧学着人家的样子做，也跪了下去，把头低得不能再低。

艾雨一见徐动这样做了，自己站着，就显得高人一等，很不礼貌。所以她也跪了下去，也把头低下了。她感到膝盖咯得生疼，她想应该给徐动买个垫子，他已经是教徒了，老这么跪着，膝盖怎么会受得了？当艾雨的膝盖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疼痛的时候，礼拜结束了。

大家都站起来。李志信跑到最前面，他面对大家，热情地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他说，各位教友，今天我们这里多了一个新朋友，他就是刚刚加入天主教的徐动同学。他的手指向人群的尽头。大家的脑袋都转过来看徐动，看见一个面带惊慌之色的小伙儿和一个面带委屈之色的姑娘。李志信向徐动示意，快向大家问好，徐动红着脸说，大家好，我是徐动，我是刚刚决定加入贵教的，希望大家不要嫌弃我。徐动的声音很小，只能让艾雨一个人听见。艾雨就只好替他转达，她大声说，大家好，他是徐动，是我的男朋友，他是刚刚加入贵教的，希望大家支持他。

徐动想抬手去捂艾雨的嘴，但已经晚了，话已经说出口。他只好做一下纠正，大家好，我是徐动，不是她的男朋友，我是今天刚刚决定假如贵教的，希望大家支持我！

大厅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欢迎，欢迎！大家喊得很响。徐动更加不知所措，只好向大家鞠躬。李志信的歌声为徐动解除了尴尬的局面。大家跟着李志信唱起歌来。徐动也唱起来，他还唱不好，他不知道歌词，但他很用心。

艾雨没有唱歌，她一直就不喜欢唱歌。她要等李志信和徐动把歌唱完，然后向他们把话说明，徐动今天要是把她甩了，就是违背了当初的誓言。违背了誓言是要不得好死的。艾雨很为徐动担心。

李志信站在神像下面，神色庄严。徐动站在他的左边，艾雨站在他的右边。一开始，他们三个人都很沉默。李志信先开了口，他说，艾雨，有什么事就说吧。艾雨说，我的事不说你也知道。李志信说，我知道，你想让徐动继续和你好。艾雨说，不，我只是想让他履行誓言，违背了誓言会不得好死的，我这是在救她。

徐动说，现在我的后背还疼得要命，要我和你继续，还不如让我死。他的话很坚决，仿佛没有什么能阻挡得了他的意志。

李志信问徐动，你真的要违背你的誓言吗？徐动说，是的。艾雨抢着说，作为一个教徒，是不应该违背自己的誓言的。这话提醒了李志信，他一下子醒悟过来，对呀，徐动，既然你已经是教徒了，最好不要违背誓言。

徐动十分委屈，他哭丧着脸说，当时我是在她的威逼利诱下发的誓，那个誓言根本不算数。他的话马上遭到了另外两个人的反驳。他只好退步，无可奈何地说，你们想让我怎么样？

艾雨说，你跟我和好。

李志信说，如果不和艾雨和好，本教也不会收留你。

徐动吃惊望着他们俩，沉默了一会儿。他正在思考。他显得很深沉，仿佛已经不止一次面对这样的选择了。徐动终于做出了选择，他低着头说，我不想和艾雨和好，我想过单身生活，我违背了誓言，不能加入天主教，也没什么关系，我本来就对宗教没什么兴趣。

艾雨和李志信几乎要跳起来。现在他们面对着一个共同的敌人。这个敌人要不惜牺牲一切代价获得自由。艾雨提醒他，你会不得好死的。他却恶狠狠地对艾雨说，我情愿不得好死。他还把手一挥，好像这一挥就真的把艾雨挥到一边去了。他转身往外走。外面是众多上了年纪的人，他混杂在中间，显得那么新鲜。

艾雨哭了。她流下了伤心的泪水。人感到绝望的时候才会哭。艾雨就很绝望，她的绝望就像她的哭声一样庞大。外面的人奇怪地向大厅里张望。那哭声也好像来自天上，有的人往天上望。天气不是很好。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块裹尸布。李志信递给艾雨一块灰蒙蒙的手绢。艾雨的哭泣得到了鼓励，泪水更加铺张。她把一块手绢湿透了。李志信回宿舍后，把手绢拿出来让徐动看。湿不湿？徐动说，湿。李志信就告诉他，这里面全是艾雨的眼泪。徐动说，她很能哭，有一次，她把一块毛巾湿透了，就是打双胞胎的那次。

晚上宿舍内一片欢腾。这欢腾是由徐动带动起来的。他买来了酒和花生米。他向大家宣布了从此以后他要单身的消息。他要我们大家祝福他。我们就祝福了。一个哥们要开始新的生活，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项火喝了两口，有些失态，人一世态话就多，他列举了单身的几大好处。第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第二，省钱，这是不言而喻的；第三，健康有了保证，身上的阳气盛了，抵抗力也就强了；第四，可以随便评论其他女生了，看谁漂亮，你看多少眼也没人管；第五，抽烟喝酒无所顾忌……

我们基本赞同项火的说法。现在宿舍里就剩下一个人有女朋友，那就是我。我的女朋友远在北京。我说，远水不解近渴。从这一点考虑，318宿舍的全体成员还都是单身。

在我们喝酒的过程中，电话响了好几次。第一次是艾雨打来的，她找徐动，我们是正喝酒呢，没空。第二次还是艾雨打来的，她找我，我说什么事，她说你下来。我问徐动，我要不要下去一趟？徐动说，现在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想下去就下去好了。我就下去了。

我和艾雨在花坛旁边见了面。花坛上坐满了粘在一起的情公学生和母学生。我和艾雨离得很远。虽然她已经很徐动分手了，但我仍要和她保持距离。我问她什么事。她说，请你帮我。我说，怎么帮你？她说，去说服徐动。我说，我做不到。她说，我求你了。这时王摇的声音突然在空中炸响，张快，高佳的电话！我知道女朋友又要和我聊天了，就对艾雨说，我会尽力的，但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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