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抱着那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包裹，吴颖抱着自己的胳膊，她对我的胳膊产生了厌倦。我知道她心里肯定挺难受，如果换了我，也会难受的。我想对她说，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理解万岁。她的大眼睛始终不看我，只是盯着路边光秃秃的树。估计此刻她的眼睛一定含满泪水。

到了宿舍楼前，我要手里的东西放上去。吴颖终于开口说话了，你把袜子穿上，把手套也戴上，然后下来让我看。

我说，我不穿也不戴。

她说，天气这么冷，滴水成冰的季节，你还是穿上吧。

我说，你这是这么了？干吗非要和自己过不去？

她说，我让你穿上你就穿上，费什么话！

她像我发出最后的命令，就一屁股坐在花坛的台阶上。我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完全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如果是我，也会闹一些情绪的，今天的事实在对不起。她说，滚。她终于开口骂我了。这个滚字让我很舒服，它给了我上楼的理由。我说，我这就滚，你等一小会儿。她说，你一定要穿上新袜子戴上新手套再下来。我说，好吧，一切都听你的。

我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宿舍。项火正站在窗前看风景，看起来他好像没什么收获，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一眼就看到了我手里的包裹，抢了过去，他掏出了袜子，扔给了我，我就把袜子穿上，他掏出了手套，扔给了我，我就把手套戴上，他有掏出了避孕套，没有扔给我，而是把盒子打开，他把避孕套掏出来，像拉出了一挂大肠。避孕套都是连在一起的，项火扯下一个，塞到自己兜里。我说，你要这东西做什么？他说，留着以后用。我说，恐怕到那时候已经过了保质期了。他说，我应该能在保质期到来之前找到女朋友。我说，你很有志气。

我又要求项火不要把避孕套的事告诉其他人。他说，如果你要我保守秘密，就需要再给我一个。我就扯下一个给了他。

我回到楼下，看到吴颖还坐在那里发呆。我笑着说，项火抢了我两个避孕套，他说过段时间就能用上。我希望这件有趣的事能给吴颖带来欢乐。她没有发出我预期的笑声。她伸手把我的脚拉了过去，脱下了我的皮鞋。她开始欣赏我的新袜子。她说，不错，不错，一看就是纯羊毛的，你穿着暖和吗？我说，暖和。她又拉过我的手，欣赏我的新手套。她说，不错，不错，一看就是纯羊毛的，你戴着暖和吗？我说，暖和。她说，我再给你加工一下，你就更暖和了。她拿出了小刀，慢慢地割我的新袜子。我说，你这不是在糟蹋东西吗？她不说话，割得很认真。我生怕她会不小心割到我的脚。她手艺不错，很快就让我的脚指头露了出来。她又开始割我的新手套，让我的手指也露了出来。她完成了工作，晃着小刀问，这把刀子锋利吗？我说，确实挺快的。

现在我的脚上穿着一双露着脚趾的袜子，我的手上戴着一双露着手指的手套。前者藏在我的皮鞋里，别人看不到，但我能强烈地感受到这件事情的存在。十个脚趾和鞋垫直接接触，已经彻底冰凉。我是汗脚，鞋垫总是湿的，这让十个脚趾更加难受。后者的问题却并不大，因为市面有许多能把手指头露出来的手套。我这双经过吴颖特殊加工的手套往往能蒙混过关，但仍然逃不过明眼人的眼睛。黄萍就发现我的手套的异样，她先是惊叫了一声，然后捧起我的手，赞叹说，这真是一幅别具一格的手套，参差不齐的线头酷味十足。她问我是在哪里买的，我说，你随便买一幅，让吴颖加工一下，就是这个样子。我多么想脱掉这双袜子，换上一双完整的呀。可是吴颖每天都盯着这件事。她要求我连续一周都要穿这双袜子，她说，你不是对这双袜子有感情吗，那就让你穿个够。

平常我的习惯是每天洗一次脚，换一双袜子，但这换袜子的习惯却被吴颖打破了。我还是每天洗一次脚，却省略了洗袜子的工作。这种做法让他们十分奇怪。知道我的袜子散发出强烈的臭味，他们终于忍无可忍，向我提出了抗议。我告诉他们，不是我不想洗这双袜子，只是我洗了之后，早起穿的时候它干不了。他们说，难道你就不能穿别的袜子吗？我说，这一周我只能穿这双袜子，希望你们能理解我，同情我。他们始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好意思解释得太清楚。每天早起，我穿上这双袜子，就好像把脚放进了一滩烂泥里。吴颖见到我，首先要把我按到花坛的台阶上，脱下我的鞋，两只鞋她都要脱下来，她捂着鼻子，指责我的脚的味道太不理想。我一边穿鞋一边说，这双袜子已经有三天没洗了，应该就是这种纯正的味道。我还学着一个方便面的广告语说，就是这个味！

回到我刚刚穿上袜子的那一天，元旦晚会大张旗鼓地举行了。那座阴森恐怖的礼堂彩灯高挂，人声鼎沸。痴心人乐队的全体成员忙着调试乐器，对他们来说，设备的好坏直接决定了演出的效果，所有的乐器都和电有着密切的关系，电线像蜘蛛网一样铺了一地，稍微一不小心就会被拌倒，后来一张巨大的红色地毯掩盖了这些电线。我站在十米开外，看见这张地毯的红色已经被许多颜色所侵略，它正在朝黑色发展，经过这次晚会，被无数双脚践踏过之后，它就能彻底变成一张黑地毯了。王摇站在台上，身上挂着心爱的吉他，他的表情兴奋而紧张。他盼望以久的元旦晚会如今终于到来了，他的这种表情是可以理解的。

李志信带着他的合唱队站在礼堂外的草地上，他们在进行最后一次排练。用我的说法，这叫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是临近考试的时候，老师经常对我们说的话。看热闹的人把他们围了起来，水泄不通，我想透过人群看到合唱队里的吴颖都很难。突然，合唱队在李志信的一声令下之后就解散了。吴颖从人群***来。她的装扮让我几乎认不出。她穿了一件雪白的袍子，头上也围了一条雪白的头巾。我注意到，合唱队所有的女生都是这样的装扮。这身装束和我们村葬礼上孝子们的孝服差不多。吴颖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她让白袍子显得更加飘逸，问我，好不好看。我说，好看，你简直就跟天使一样。后来我终于弄清了这些白袍子的来历，这都是李志信从教友那里借来的。李志信自信地说，我什么东西都能搞到，因为我的教友很多，天下教友是一家。

晚会即将开始，我连忙跑进礼堂。项火、徐动、尹可、裴炸已经坐在座位上了，他们还给我留了一个座位。我坐到了他们中间，发现他们都在嗑瓜子，瓜子皮已经丢了一地。我问项火瓜子的来历，他指着舞台上的一个大袋子说，那里面可能还有点，你快去抓点来。有白吃的东西我能放过吗？我跑到了舞台上，和我一起跑上去的还有很多人，大家都是冲着瓜子来的。无数只手同时伸进了大袋子，我们没有抓到瓜子，却抓到了彼此的手。我们把手收回来，把大袋子翻过来，一些灰尘落在了舞台上。瓜子早就被人抓光了，连一个瓜子皮都没有了。我沮丧地返回座位，从项火的兜里掏了一把，也像他们一样嗑起来。

礼堂里挤满了人，大部分人坐在座位上，来的晚的找不到座位，只好站在过道上。这个学校所有的学生都来到了这里，他们的嘴都没闲着，有的在说话，有的在吃东西，有的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突然舞台上出现了一个拿着大喇叭的男生，他对着下面的人指手画脚，叫，都不要吃东西了，晚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都听不清他在叫唤什么。我也是费了很大的劲也听清。没有人听他的话，他只好跳了舞台，来到过道上，让我们都不要吃东西了。依然是没有听他的，大家都没有把他放到眼里。我身边的徐动说，这个人是学生会的主席，整个一个事妈。徐动曾经在学生会里混过，也做过一官半职，对于这些上层人物，他比我们熟悉。这个学生会主席的威严在此刻没有发挥威力，现在已经不是只要你振臂一呼，就会有万人响应的年代了。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舞台上，消失在幕后。

学生会刚消失，大幕就拉开了。我觉得拉幕的人就是学生会主席。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两个鲜艳的女生。整个大厅因为这两个女生的出现而变得鸦雀无声，再也没人吃东西了，连说话的人都闭了嘴。这两个女生穿着裙子，裸露着苍白的肩膀和胳膊。在寒冷的冬天，要看到裸露在外面的肩膀和胳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们都不怕冷，她们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她们又说，这台晚会将会为同学们驱散冬天的寒冷，让大家都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像她们这说，好像只要我们看完这场晚会出门就能像她们一样把肩膀和胳膊都露出来了。她们的热情还是感染了一部分人，每说完一句，都会爆发一阵掌声。第一个节目，请欣赏天使合唱团为我们带来的《欢乐颂》，让我们在这祥和的歌声中忘记所有烦恼，开心迈入新的一年！

我没想到李志信的节目会被安排到第一个。我身旁的几个人也很意外，不过大家还是几乎欢呼起来。别看我们平常对李志信颇有微词，但关键时刻还是支持他的，更何况合唱队里还有吴颖和艾雨。我们的欢呼带动了其他人，大家都欢呼起来。身穿白袍的姑娘们出现在舞台上，再次引起了欢呼，她们的造型太干净，一个个显得那么纯洁。李志信身穿黑色的西装，里面是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领带。他没有这样的衣服，我猜肯定也是向教友借的。李志信从容不迫，他冲姑娘们做了一个手势，大家马上站好了队。他站在队伍前面。他的一身黑更加衬托出姑娘们的白。李志信的手臂在空中挥舞，姑娘们的歌声倾泻而出，向台下涌来，淹没了所有入神的学生。唱唱着，李志信坐到了钢琴前面，他手指翻飞，琴声悠扬。歌声和琴声完美结合在一起，但这还不是完美的最高境界。李志信的声音出现后，这个节目到达了高潮。我们从来没想到李志信的歌声也会这么美妙。

雷鸣般的掌声几乎要把礼堂掀起来。这场晚会的第一个节目获得了成功，这叫开门红，肯定会越来越精彩。李志信带领天使一般的姑娘们鞠躬谢幕。台下有人喊，再来一个！李志信却表示了难得的谦虚，他说，对不起大家了，我们只准备了这一个节目，以后再给大家演吧。我能猜到李志信此刻的心情，他真正的想法是再为大家弹奏一个曲子，但晚会有晚会的规矩，这里又不是教堂，他不敢打破规矩。

接下来是一个男生唱歌。一个油头粉面的奶油小生，平常我最讨厌这样的男生，看见他们总是想起封建社会的太监。唱歌的男生嗓子很细，使我又产生了不佳的联想。他唱的是太监最不喜欢的歌，《一剪梅》。再接下来是一个女生唱歌，她好像是穿着睡衣上来的，脸上也是懒洋洋的表情，她的嗓子却特别粗，听上去像个男人。这两个节目严重败坏了我的胃口。但下一个节目却让我眼前一亮。上来了几个活泼可爱的小女生，一律穿着用硬纸做的简单的衣服。她们跳起舞来，身上的衣服就上下呼扇。很多男生都欢呼起来。坐在我身边的项火腾得一声站了起来，他的眼睛都直了。项火挡住了后面的人的视线，引起了诸多不满之声。坐下，前面那位同学请你坐下。项火对喊声充耳不闻，还直挺挺地站着。我伸出臂膀，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使他回到原来的姿势。他对我说，这比看厕所可爽多了。他刚说完，奇迹就发生了。一个姑娘在做一个难度较大的动作时，衣服被撕裂了，露出了一幅鲜红的胸罩。我们盯着这一幕，忘记了呼喊。而那个姑娘好像没有察觉，还在忘情地跳着，真让人担心她的胸罩也要晚节不保。终于有男生发出了呼喊，好！这应该算是这场晚会中最让人心情激动的一个节目。

痴心人乐队的节目被安排在最后，是压轴好戏。王摇弹起了他心爱的吉他，唱起了那动人的歌谣。歌词只有两个字——王摇。这是一首火暴的歌曲，唱到一半，王摇已经是大汗淋漓了。他跳跃着，歇斯底里地唱着，把晚会的气氛带到了最高潮。如果话筒能够自由活动，王摇肯定会在舞台上奔跑起来，他甚至会来到台下，和我们一一握手。电视里的大牌明星都是这样，显得那么平易近人。突然台下有人呼喊，王摇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女声。我寻找声音的来源，在舞台的边上，看到了一团白色，是黄萍。王摇向黄萍看了一眼，发出了最后一句歌词。他唱完了，台下的热情还没有散尽。他喘着粗气对大家说，谢谢你们的热情，我爱你们！下面还有一首歌要献给大家，名字叫做《我愿意是树》。

我愿意是树，如果你是树上的花，我愿意是花，如果你是露水，我愿意是露水，如果你是阳光，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我的爱人……

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是一首非常感人的歌曲，很多脆弱的女生听着听着，已经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