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墩墩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25
|本章字节:8930字
我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无法舒服地上课。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吴颖和我处在同一间教室里。我发现,只要和她处在同一个空间里,我就会很不舒服。尽管我们离得很远,分别坐在教室的两个角落。如果说教室是一个矩形,那么我和吴颖之间就能画一条对角线。我们是整个教室距离最远的两个人。
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了。这些天,我的脑袋受了伤,再加上心情不爽,表现得有些呆。一走进教室,就去角落里坐好,然后掏出来读。那段时间,我读的是卡尔维诺的,《祖先三部曲》读了三遍,感觉自己就是劈成两半的子爵、住在树上的男爵和不存在的骑士的结合体。我沉默得让自己都觉得有些神秘。
有时候,我觉得从内心深处来讲,自己对吴颖还是割舍不下的。至于高佳,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前者在眼前,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随时提醒我,她曾是我的女朋友,莫名其妙地,我们就分手了。后者在遥远的北京,隔着那么多山,看不到,只能凭记忆去想象,我脑袋受了伤,几乎要想不起来。
每天上课的时候,我都闷头看闲书,即使下课我也不停。于是我成了全班最爱的读书的人,也接触到了更多的文学作品。我在努力做一个转变,把对吴颖的惦念,转移到那些作家身上去。尽管成效甚微,但也消解了某些痛苦。也就是从这时候起,我彻底变成了一个文学青年。也许你觉得,作为中文系的学生,成为文学青年应该很容易的事。实际上,中文系的学生很少有读书的,即使有读的,也只是读读课本和笔记。更多的人在读英语,把英文当成了自己生存的希望。我是一个异类,除了课本,什么书都读。
我很少逃课,除非不舒服到了极点,我才从教室里溜出来,到图书馆的机房里上网。在我们的课堂上,是可以随便出入的,你可以随时走出去,而不用和老师打招呼。这就是大学的好处。我很少这样做。但吴颖却经常这样做。我发现,她买了一个手机,白色的,拿在手里像一块好吃的奶油冰糕。她经常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往外跑,这表示,有人给她打电话。她在上课的时候走出教室,很少会回来。我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直到有一天,闷头看书的我听到教室的门响了一声,抬头一看,吴颖的座位是空的。我意识到她又出去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我再也坐不住了,一股力量催促着我,让我站了起来,走出教室。
楼道里空空荡荡,她早已不见了踪影。我跑到楼下,也找不到她。我想回去继续看书,但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无聊的情绪。我一直防备着这种情绪的光临,它往往让我不知所措、六神无主。站在楼下想了半天,我决定去网吧上网。从学校出来,走到桃李街的南头,沿着河边走,就会看到一排网吧。以前,给孙凸要账的时候,我和吴颖几乎天天来这种地方。我们很少在这里上网,通常是挨着网吧寻找孙凸。突然间想起来,我也很长时间没见到孙凸了,他还没有把钱还给我。于是我又做了一个决定,先挨个网吧寻找孙凸,然后再上网。
突然间,那种无聊的感觉离开了我,我的心情变得非常愉快,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第一家网吧。没有发现孙凸的影子。我一点也没有失望。在进去之前,我甚至都没有作出找到他的准备。他成了我的一个目标,是我今天生存的动力,让我暂时忘掉了吴颖带给我的痛苦。
我像个幽灵一样,从一家网吧飘像另一家网吧,始终没有发现孙凸的影子。当河边的网吧快被我搜查完毕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了一种绝望,然后我马上决定,搜查整个承德市的网吧。确立了更大的目标,我的身上又产生了强大的动力。
后来的事情让我深感意外。我搜查完河边的网吧,又开始搜查南园一带的网吧,刚进行到第一家,就发现了孙凸。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找到他了吗?我转过头,定了定神,再仔细观看。没错,那确实是孙凸。多日不见,孙凸又瘦了,以前我只能用很来形容他的瘦,现在就要用上极致这个词了。孙凸的瘦,是很多女生梦寐以求的那种瘦,浑身看不到一块丰满的地方,他的衣服明显大了很多,在他身上显得那么绰绰有余。
我靠近了孙凸,站在他身后看他玩游戏。我不知道他玩的是什么游戏,但他玩的很投入,嘴里还念念有词,砍死你,砍死你。他指挥着一个怪物,那可能就是他扮演的角色,不断地和其他的怪物打斗,在这个过程中,他好像获得了很大的快感。
看孙凸玩得那么认真,我都不忍心打扰,考虑了半天,终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好像拍在一块木头上,硬邦邦的,有些硌手,他身上的肉的确太少了。孙凸不耐烦地抬眼看了一下,发现是我,脸上掠过一丝不快。我以为他会吃惊地叫出来,没想到他却如此镇定。
我说,孙凸,我找得你好苦。他开门见山地说,我根本没有钱还你。我说,我知道你家境贫寒,生活困难,但你可以分期还债。孙凸说,怎么分期还?我说,就像还房贷一样,你每个月还我100块,四个月就还完了。孙凸说,这可是一项沉重的负担,我会睡不着觉的。我说,***的,咱们出去说吧。
我把孙凸从座位上拎了起来。他太轻了,我拎着他,一点都不费劲。他的手里抓着鼠标,死也不肯放手。我掐住他的手腕,稍微一用力,他就松手了。孙凸现在的力量已经非常小,只有握鼠标的力气。我把孙凸拎到了网吧外面,大街上车来车往,我想,如果把孙凸扔到汽车下面会是一种什么后果呢?
孙凸好像感觉到了我的意图,大叫起来,不要扔,你要是让汽车撞死了我,我就不能玩电脑游戏了,而也成了杀人犯,当不成作家了。
这家伙竟然知道我的梦想是当一个作家。我把他放到地上,问他电脑游戏有什么好玩的。他说,电脑游戏太好玩了,你没玩过,所以不知道有多好玩。我说,对我来说,挨个网吧找你才是最好玩的游戏。孙凸说,我每天都换一个新的网吧,目的就是怕你们找到我,其实不光你一个人在找我,还有很多人都在找我。我说,你一共欠了多少钱?他说,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算过。我说,这些钱你不打算还了吗?孙凸说,我是没有能力偿还。我说,不要再玩游戏了,努力还钱吧。他说,不玩游戏我会死掉的。我说,那你现在就去死吧。
那天,我和孙凸站在车来车往的大街上说话。天气晴朗,空中飘着朵朵白云,远处的群山在阳关下显得十分鲜艳。孙凸的话让我心情不爽,我觉得这家伙彻底废了。突然,我产生了爬山的念头。承德有的是山,心情不好,去爬爬山,是一种不错的选择。看着弱不禁风的孙凸,我更加觉得这个念头妙不可言。
我拉着孙凸,沿着大街走了下去。孙凸问我去哪里。我说去僧官帽。孙凸打了一个冷战,说,什么,要我去爬僧官帽?我说,不是你一个人爬,是我们两个人爬。孙凸说,谁不知道,僧官帽是承德最高峰,我爬上去肯定会累死的。我说,会不会累死,到山顶就知道了。
孙凸想挣脱我的束缚,跑回网吧继续玩他的游戏。我的手一直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让他不能如愿。我说,孙凸,你信不信我会一拳把你的牙全都打掉?告诉你,我失恋了,心情很不爽,你最好乖乖的。孙凸听说我失恋这件事后,吃了一惊,他说,吴颖把你甩了?我说,也可以这么说,反正现在我们不在一起了。他说,那你也不能把气撒到我的身上。我说,只有你一个人欠我钱,所以我只能找你来撒气,刚才你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以后我再有不爽的时候,肯定也会找你来撒气。孙凸叫苦不迭。
僧官帽在南园的附近,以前我爬过几次,最近的一次是和高佳爬上去的。现在我和孙凸一起往上爬,不免有些别扭。我们的关系是朋友吗?以前是,现在肯定不是。我们之间只是单纯的债务关系。
爬上僧官帽,先要爬到魁星楼。魁星楼是一座道观,修在半山腰。一段望不到头的台阶一直通往魁星楼。我拉着孙凸,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孙凸爬得十分勉强,只爬了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他说,今天我还没有吃饭呢。我说,你爬上去正好能喝上西北风。
在整个爬山的过程中,孙凸一直在我的耳边喋喋不休,而且他的逃跑之心一直不死,好几次差点从我的手上逃脱。我被他逼急了,就抽出了自己的腰带。我说,孙凸,你把双手合在一起。孙凸很听话地把双手合在一起。我用腰带把他的双手套住,死死地系住。这样,我就不怕他挣脱了,他也不敢挣脱了,越挣脱就越紧。
我感觉轻松了许多,紧紧抓着皮带,轻松地往山上走去。不用担心我的裤子会掉下来,那天我穿的是牛仔裤,即使不扎腰带也掉不下来。
孙凸像个犯人一样,在我身后走得踉踉跄跄。他说被束缚的双手严重地影响了他身体的平衡。我说,这是对你的磨炼,不要放弃这个机会。
有一段时间,我几乎听不到孙凸的声音,还以为他跑了呢,回头一看,他还在后面慢慢地爬。我说,你为什么不说话了?他没有回答我。我发现他的脸上有一些亮晶晶的东西。我说,孙凸,想不到你小子也会哭,哭吧,你最好哭出声来,这样你心里就会好受些,如果你真的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只要我能帮得上忙,一定会成全你。他还是一言不发。
孙凸的双手被我拴在了一起,又让我紧紧地牵着,无法擦眼泪,只好让泪珠自由地滴落下来,打湿了单薄的衣服。我看着有些心疼,停下来伸手帮他擦了擦。他肯定有些日子没有洗脸了,眼泪横流,千沟万壑。
孙凸试图给我讲道理,他哭着说,虽然我欠你钱,但你也不能这样折磨我啊,你这是在犯罪,你知道吗?
我满不在乎地说,这不是犯罪,这是在帮你戒除网瘾,你知道吗?只有这种魔鬼式的训练方式才能让你彻底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到那时,你就是个有良知的人了,我也能顺理成章地拿回我的钱了。
孙凸还想和我争辩,让我很不耐烦。我使劲拽腰带,让他几次差点跌倒在山路上。山风很大,孙凸身上那件肥大的衣服随风飘扬,像一面不屈不挠的旗帜。他也几乎要像一面风筝那样飘起来,幸亏我用腰带拴着他,他才能安全地待在地面上。他再也不敢说话,怕我把他放飞。他也没有力气说话了,往下一看,我们已经爬了很高,整个城市已经被踩在脚下。
终于爬到了魁星楼。按照我的意思,再接再厉,继续向上爬。但孙凸一屁股坐在了魁星楼门口平坦的山道上,无论我怎么拽,他都屹然不动。
孙凸向我哀求,咱们去魁星楼里休息一下,然后就下山吧,我实在是爬不动了。我一句话也没说,开始搜查孙凸的口袋,在他的内衣口袋里,找到了50元钱。我说,孙凸,这50块算是你还我的。
我跑到魁星楼的门口,用刚在孙凸身上找到的50块钱买了两张门票。魁星楼的门票是10块钱一张,用50块钱买了两张,我还剩30块钱。进到魁星楼里,孙凸不去看那些精美的雕像,反而入神地看着我,看了半天,他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的样子,战战兢兢地说,张快,你把那剩下的30块钱还给我好吗,那是我仅有的钱,你把它都拿走,我就没有饭吃了。
我说,你有没有饭吃,这根本不是我所关心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下子借走了我一个月的生活费,让我卖了一个月的大饼,才勉强维持了生活,现在你还有脸让我把区区的30块钱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