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了，街灯亮了起来，我们却没有疲惫的感觉。一种极大的兴奋统治了我们，让我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吴颖需要回家。她真的不想走，她想尽心劲力地完成这项工作。我说，你先回家吧，咱们明天接着找。她说，明天说什么也要把他找到。我说，那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上天我追到他灵霄殿，入地我追到他鬼门关。她说，我就喜欢你这种执着的精神，将来必成大器。我说，先不说将来的事，现在我已经和孙凸不共戴天了。

送走了吴颖，我才感觉到疲惫。双腿麻木得像两根木头桩子，蹒跚走回宿舍，倒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他们看我累成这样，都问我是不是去打架斗殴了。我说，没有，我去当侦探了。他们又问，你调查什么案件？我说，孙凸失踪的案件。他们说，孙凸没有失踪，你调查什么？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什么，你说孙凸没有失踪，你看见他了吗？

回答我的人是项火，他说，我看见孙凸了，这小子在饭馆里吃饺子，他一口气吃了二斤，都走不动了，让我扶他回来，我才懒得扶他呢，他身上的气味让我受不了。我说，那他现在在哪里？项火说，这还用问吗，他正在宿舍的床上睡大觉呢！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双腿活力倍增，浑身充满了力量。我站到了318宿舍的水泥地上，伸手往王摇的枕头下面摸。我摸到了砍刀，把它抽了出来。宿舍里顿时寒光一闪，好像打了一道闪电。项火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我也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项火问我，你要去砍孙凸吗？这个问题正是我要问自己的。我是不是要去砍孙凸？我坐下来，冷静地思考了一下。现在砍他，还为时尚早。一旦我真的砍了他，钱就要不回来了，我还得蹲监狱。去威胁一下他？也不行，那样势必会在学校引起轰动，孙凸更有理由不还钱了。我又把砍刀放回了原处。我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

孙凸的宿舍里空无一人，只有孙凸自己在呼呼大睡。他睡得无比香甜，我都不忍心打扰他。他肯定又是几天没睡觉了，他肯定做梦在打游戏。我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放声大叫他的名字，孙凸！我的喉咙差点被我喊破。他却没有醒来。我拍打他的脸。他也没有醒。我端来一盆凉水，泼到他的身上。他终于醒来了，看到自己躺在一片汪洋之中，他不由得哆嗦起来。

我说，孙凸，你骗我。

他说，张快，你用凉水泼我。

我说，你根本没有回家，你拿着我的钱去网吧了，快把钱还给我。

他说，我本来想还给你的，但你一泼我，我就不想还给你了。

我说，我泼你是对你骗我的惩罚，现在你快把钱还给我，400块，一分都不能少。

他说，你真不够朋友。

我说，就是因为我太够朋友了，才会被你骗的。

他说，钱已经没有了，命倒是有一条。

我说，你甭给我耍无赖，小心我真来砍你。

他说，你赶紧来砍了我吧，我正想死呢。

他把脖子伸到我面前。那是一条乌黑的脖子，上面的淤泥比黄土高坡上的土还厚。这条脖子要求砍刀必须锋利无比，不只王摇那把是否合格。我能真的砍他吗？我只是想吓唬他，长这么大我从来没砍过人，架倒是打过几次。

我不想现在就把事情搞砸，把钱拿到手才是最重要的。我把湿淋淋的被子晾到了阳台上，然后坐下来，等他把衣服穿好。孙凸慢腾腾地穿好了衣服，突然夺门而出。他要跑！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想一把抓住他的后脖领子，但动作慢了一些，没抓住。我也冲到了楼道里，看见他向水房跑去。我追到了水房里，看见他趴在水槽上哇哇大吐。那二斤饺子全部来到了水槽里，那么大一堆。孙凸这是在糟蹋粮食。一股酸气升腾起来。他拧开水龙头，把粮食冲进下水道。他又在浪费水。这个家伙所做的一切都令我心生厌恶。

我说，孙凸，你不要再装了，我不会再可怜你了，你快点把钱还给我，然后你就能睡个好觉了。我的声音无比诚恳，希望能得到同样诚恳的回应。

孙凸的肚子重新干瘪下去，他变得弱不经风。他突然抱头痛哭起来。哭声在水房里响起，回音浩荡，推波助澜，悲切之情油然而生。这有什么用呢？你还想用哭来感动我吗？我问。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张快，我不骗你，我的确回家了，今天上午回来的，钱也拿回来了，可是在半路上被小偷偷去了，我现在身无分文，实在没办法还你的钱，我向你保证，下个月，我一定还你的钱。

我说，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了，你根本没有回家，你拿到我的钱，就去网吧了，你一直在打游戏，直到你支持不住了，才回来睡觉。

孙凸哭得更加伤心了，他顿足捶胸，目的是让我相信他。我说，只要你把钱还给我，我就相信你。他说，你再宽限几日吧，我一定把钱还给你。我说，那好，我再给你两天的时间，如果我再见不到钱，我没得饭吃，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孙凸举起右手，对天发誓，如果我两天之后还不了你的钱，我就不得好死。我说，你如果真想死，就先把钱还给我再死，我白交你这个朋友了，我瞎了眼了，我连文学青年和无赖都分不清了。

面对哭哭涕涕的孙凸，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回到宿舍，我有点郁闷。我很少郁闷的，今天这种状态让他们感到很奇怪。王摇停止弹吉他，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就把孙凸的所作所为给他说了。他马上就急了，抽出了枕头下的砍刀，声称要去结果了孙凸的性命。我说，少安毋躁，两天后，如果他再不还我的钱，再杀他也不迟。项火说，张快啊张快，你就是太实在了，为什么孙凸不骗别人，非要骗你呢？你应该好好反省一下了。我现在有点六神无主，谁的话都会听从。我反省了一个晚上，得出一个结论，不要相信任何人，可靠的只有自己。

第二天，吴颖知道了这件事，她点着我的脑门说，你又让孙凸给骗了，莫斯科都不相信眼泪，你却还要相信孙凸的眼泪。我说，我也没有相信他的眼泪，我只是给他两天时间，我看出当时他也确实没有钱。吴颖问，如果两天后，孙凸依然不还你的钱，你会怎么办？我说，那样我就可能会杀了他。吴颖说，你杀了他你也活不了，你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这样不值得。我说，那我该怎么办？吴颖说，你必须自己想办法挣点钱了。

吴颖也是没有钱的。她的爸爸妈妈都是下岗工人，每个月只给她50块的零花钱。但吴颖是个有办法的姑娘，她利用业余时间去做促销，就把零花钱的问题解决了。目前我陷入了困境，也想去做促销，但吴颖告诉我，促销不用男的，男的只能去大街上发传单。如果在大街上发一天传单，能挣50块钱。但这种工作不好找，因为想找这种工作的人太多了。吴颖提醒我说，你可以去做家教。对，我怎么就没想到去做家教呢？大街上就有很多找家教干的学生，他们能去，我为什么就不能去呢？我也要去。

以前逛街，总能看到很多找家教的学生。他们站在繁华的街头，手上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家教两个，也有的会多写一些，比如自己是哪个学校的学生，擅长教的内容。现在我也要加入他们的行列了。项火听说我要去找家教，表示和我一起去。有他在身边陪着，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我对于他的加入表示欢迎。首先，我们要做一个招牌。这很重要的，体现着我们的脸面。我找来一块小黑板，用粉笔写了两个美术字，家教。字写得很漂亮，如果拿到大街上，肯定能吸引眼球。

今天是礼拜六，大街上人很多。我们来到了最繁华的商城外面。这里是整个城市人口最稠密的地方。街边的雪被清扫干净了，雪堆一个接一个。我和项火在一个雪堆旁站住，把小黑板插在雪堆上，好像树立了一块墓碑。我站在墓碑的左边，他站在墓碑的右边。不断有人从我们面前走过，他们都要看一眼黑板上的字，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来询问。我们早就商量好了，如果是小学生或初中生，我们什么都能教，每天晚上上课，一节课10块；如果是高中生，我们就只能教文科，每天晚上上课，一节课15块。我们希望有一大群热情的家长把我们团团围住，纷纷请我们去给他们的孩子辅导功课，搞得我们很为难，都不知去哪家好了，后来他们就为争夺我和项火展开了竞争，争相提高每节课的价格，就跟拍卖一样，最后涨到了每节课100块。这个想法让我兴奋不已。如果真的能出现那么好的局面，那样我的钱包就不会空了。

开始站在街头的时候，我们都有点不好意思。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了万恶的旧社会里，穷苦人家吃不上饭，就把儿女的头上插上草签，领到街头，等待买主。我摸了摸脑袋，没有摸到草签，放心了一些。项火的情况更加糟糕，他都不好意思抬起头来。我说，项火，抬起你高贵的头颅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鼓足了勇气，坦然地面队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