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很温暖。全身唯一感到冷的地方是脚。站了一会儿，我的脚就被冻僵了，只好来回走动几步，让脚部的血液尽快流通。项火的脚也不能幸免，他也开始来回走动。我发现在我们对面，也有几个找家教的学生。他们一个个站得笔直，手里的纸举在胸前，风一吹，那纸不住地摇曳，好像几面飘扬的旗帜。他们的出现无疑是我们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他们也在看着我们，目光充满了敌意，看见我们因为脚冷而来回走动，他们的目光又具有了嘲讽的意味，仿佛在说，连这点冷都克服不了，还出来找家教呢，快回宿舍歇着吧。我们不能让他们看不起，就停止了走动，笔直地站回黑板旁，比他们站得还要直。

没有一个人来询问，人们好像根本无视我们的存在。难道他们没有孩子吗？难道他们的孩子不需要辅导吗？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这么不重视教育。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我们没有灰心，没有丧气，要坚定地站下去，一直站到中午。

旁边出现了一个发传单的女生，很面熟，和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她把传单送到每个人的手中，让每个人都开始低头走路。我很羡慕她的工作，可以来回走动。她来到了我的旁边，送给我一张传单。她问我，你是师专的吗？我说，是的，你也是。她说，对，找到家教了吗？我说，没有呢，你的这个活不错，是在哪里找的，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她说，不平常不干这个的，我搞工艺品制作，我们的工作室就在旁边的宾馆里，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看一下。我问项火有没有兴趣去看看，项火说，有。女孩说，如果你们想做，也可以做的，能挣钱。我说，能挣钱就好。

女孩手里还有很多传单，我和项火每人分了一些，人多力量大，一转眼就发完了。女孩很高兴，走向旁边的宾馆，我们跟在她后面。她是一个长相很一般的姑娘，我们都她没有兴趣，我们只对工作感兴趣。这是一家不错的宾馆，比我和吴颖去的那些高档多了，等我们有钱了，也要来这里住一晚。来到了五楼的一个房间，她说，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室。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迎了上来，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说，我们是来找工作的。他说，我只要女的，不要男的，因为女的心灵手巧。我向他身后望去，只见有几个女学生围着一张大桌子在忙活。项火说，我也心灵手巧，没什么干不了的。男人说，去你的吧，你们可以参观一下，完事马上离开。那女孩说，真不好意思，看来你们只能再下去站岗了。我和项火马上产生了一种受骗的感觉。我们的确是受骗了。我们对那女孩说，你是哪个系的？她说，我是物理系的。我们说，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她说，谢谢你们帮我发传单。我们说，不客气。我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摔门而去。来到楼下的大街上，发现插在雪堆上的那块黑板前站着两个男学生。他们像我们刚才那样站着，简直就是我们的翻版。

我和项火郁积在胸中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对象。我们大步走到两个男学生面前，指着黑板说，你们没看到这里已经有人了吗，快点滚！他们说，大街又不是你家的，我们想站到哪里就站到哪里。我们说，你们这叫鸠站鹊巢，赶紧给我们滚，要不对你们就不客气。没想到这两个人是软骨头，他们看到我们比他们高比他们壮，而且气势也比他们高涨，就不敢再顶嘴了，跑到了另一个雪堆旁。真没劲。刚才我是憋足了劲要打一架的。我和项火又笔直地站在墓碑旁，就这样呆呆地站了一上午。

无人问津的生意真是不好做。肚子开始饥饿，又因为寒冷而疼起来。我像一个痛经的女孩那样捂着肚子蹲在地上。项火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他把黑板从雪堆里拔出来，有把我从地上拽起来。他一手拿着黑板，一手拉着我，走上了回学校的路。项火说，就咱俩这样，一看就不是好学生，能有人找咱们做家教吗？我奄奄一息地说，不能半途而废，要坚持到底。项火说，你都这个德性了，还坚持什么，再坚持你就挂了。他一直把我拉到宿舍，又把我放到床上。

项火要去食堂弄些吃的，问我饿不饿。我说，不饿。他说，你最好还是吃一些。他快马加鞭，从食堂弄来了四个包子。他把两个包子放到我的手里，让我吃下去。他说，你吃了包子，就有力气了，有了力气，我们再去站家教，但去之前，我们要打扮一番，穿上校服，戴上眼镜，像好学生那样。项火的鼓励让我感动万分。我拼命把包子吃了下去。

项火吃完了包子，躺下休息，他很快就开始磨牙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那两个包子在我的胃里横冲直撞。我爬起来，来到水房，拧开水龙头。水从水管里流出来，那两个包子也从我嘴里出来了。一点没剩，我把两个包子交给了下水道。好受了一些，但还是恶心。我又回到床上，勉强睡了过去。

我是被电话吵醒的。上午的宿舍，只有我一个人。他们都去上课了。我抬起沉重的手臂，接通了电话。吴颖在电话的那头，她急切地问我是不是病了。我说，没什么事，只是感觉累。她说，你下来吃顿饭吧，吃了饭才有力气。我说，我根本不饿，只是想睡觉。然后我把电话挂上，又倒头便睡。

电话又粗暴地响了起来。我睁开眼，积攒着力气。它响了五下，我终于攒够了力气。我拿起电话，急噪地说，我现在根本不饿，就是想睡觉。那边传来的不是吴颖的声音，而是高佳的声音。我的话把她弄得一头雾水。她说，还没到中午，你睡什么觉？我说，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吴颖呢。她说，吴颖是谁？我说，一个同学。她说，你是不是病了，只有生病的人才会大白天睡觉。我说，我确实病了，感觉不到饿，吃了两个包子，却吐到了水房里。

高佳说，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的身体，告诉我，为什么生病？

我说，我去站家教，站了一上午，回来就病了。

高佳说，什么是站家教？

我说，就是拿着牌子站在大街上，等着人家来找你做家教。

高佳说，我敢打赌，肯定没有找你做家教，因为你一看就不是好学生。

我说，我下次去的时候，穿上校服，戴上眼镜，那样看上去就是好学生了。

高佳说，你是不是缺钱花了？

我说，不是，我就是想锻炼一下自己。

高佳说，你如果真的缺钱，我就给你寄二百。

我说，不用，我还有五百块呢，完全能熬到放假。

我们开始在用不用寄钱这个问题上纠缠。高佳是一个倔强的姑娘，她坚持要给我寄二百。而我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怎么能让她给我钱呢？我坚决不让她寄，我说，如果你真给我寄钱，那就是侮辱我。

挂了高佳的电话，我继续睡觉。到了晚上，我才慢慢苏醒过来。我睁开眼睛，看见上方飘荡着好几个脑袋。这几个脑袋分别是项火、王摇、李志信和徐动的模样。他们围在我的床边，因为我的醒来而高兴万分。笑容在这些脑袋上盛开。张快醒了，张快终于醒了！张快，你可真能睡啊，创下了咱们宿舍的最高记录。张快，你渴不渴，饿不饿？

兴许是他们的情绪感染了我。我有些兴奋，身上也有了些力气。我坐起来，做了一个扩胸运动，伸了一个懒腰。我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声音，里面好像住着一只蛤蟆。项火说，你的肚子是不会骗人的，想吃什么，我马上给你去买。我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很黑了，估计都快到熄灯的时间了。这个时候，还能买到什么吃的？我说，你能买到什么我就吃什么，保证不挑食。

他们听说了我和项火去站家教的事。肯定是项火告诉他们的。这家伙心里存不住事，放个屁都要到处宣扬。那块黑板在我的床边躺着。王摇拿起来，抱到胸前，站得笔直。裴炸走过去问，你是哪的学校的学生？王摇说，回您话，我是师专的学生。裴炸拍了拍王摇的肩头，又让对方张开嘴，查看了一下牙齿的情况，说，你都能教什么？王摇说，我能教吉他跟唱歌，还能教孩子上网打游戏。裴炸满意地点点头，说，那我孩子要搞对象，就这方面的内容，你能不能教教他？王摇说，当然没问题，搞对象我就拿手了，一定能让您的孩子搞到满意的对象。裴炸说，那好，跟我走吧。说完，他把一根腰带套在了王摇的脖子上，牵着王摇在宿舍里走了一圈。他们即兴表演的这个短剧让我很不舒服，让我想起了罪恶的黑奴贸易。

突然，我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我马上就分辨出来，这是一种食物的香味。莫非宿舍里有什么好吃的还没有发掘出来？我抽着鼻子四下寻找，找来找去，却找到了门口。我的鼻子几乎要贴到门板上。我一下子明白了，香味是从门外面传来的。我打开门，差点和项火撞到一起。那香味是从项火身上散发出来的。这家伙从来没有散发过香味，他只会散发磨牙的声音。我把目光放到他的手上，终于找到了答案。项火的手里拿着刚刚给我买来的食物，一张大饼，被塑料袋包着，还卷着很多菜，菜的内容包括土豆丝、葱丝、海带丝等等。这种大饼以前我也吃过，但从来没觉得它有这么香。项火说，我要是再晚一步，就买不到这大饼了，最后一张，快吃吧。我迫不及待地接了过来，咬了一口，吃到嘴里，香到心里。

我问项火，这大饼是从哪里买来的？他说，楼下西边的小卖部，我先是去东边的小卖部，可是那里卖光了。我说，买大饼的人很多吗？他说，当然多了，有很多人想买都没买上，真是供不应求。我说，明天我不去站家教了，我去卖大饼。项火说，你在哪里卖？我说，就在宿舍里卖。

大饼真的很好吃。吃完了一张，我还想再吃一张，可惜没有了。身上的力气全部回来了，我很精神，他们都睡下了，我却一点困意也没有。我都睡了那么长的时间，不能再睡了。我突然想起了孙凸。明天就是孙凸还钱的期限了。我对他已经不抱希望。即使他不能把钱还给我，有没关系，我也不会饿死。因为我找到了一条生财之路，从明天起，我就是一个生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