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小川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50
|本章字节:7444字
有“理论功底”的幕僚进言说:历代都这样,为了黄袍龙椅,啥事儿不能干啊?生命是可以变成数字的,为坐龙椅睡龙床而杀掉几个人,“成本”不值一提。比之汉、晋、隋、唐,杀弟弑叔小事一桩。唐朝安禄山想做皇帝,把大半个中国拖进战火,七年,人口锐减三千万……李煜加景遂,纵然值得万条性命,杀掉也不可惜!李煜奇表奇才,没啥值得稀罕。皇帝后宫八千佳丽,生它一堆李煜。
弘翼听进去了,喃喃重复:生它一堆李煜……
于是下令,同时启动两套蓄谋已久的刺杀方案。并暗中调动军队,一旦有事,既要保卫东宫,又欲控制京师要害。必要时夺了父皇宝座,占领澄心堂,雄踞瑶光殿。
沙场拚杀调动起来的兽性,制造了迷人的“世界图像”。弘翼陷入兽性不自知,视兽性为人性之常。
他每日大呼小叫的,还“斗酒赋诗”,自提虚劲。
上苍叫他灭亡,先让他疯狂……
紫衣巷行刺李煜的魁伟和尚,原是太原人,浑名“武和尚”,系弘翼秘密网罗的死党之一。他刺李煜未成功,却按计划将同行的几个刺客刺死,隐名于东宫。东宫食客如云,很多人对自己的身份与来历讳莫如深。
武和尚失败了。另有食客携太子密令,星夜赴武昌。
李煜不相信自己再次遭到太子哥哥的暗算。那胖大和尚劫他玉带,也许本无意害他性命。双方斗杀,才伤了人命。李煜叫庆福收葬了那个死在自家人手上的年轻和尚,命宫中僧侣为他超度亡灵。其实疑点是有的:大和尚将短刀***受伤的小和尚的身体,显然是要灭口。为何要灭口呢?为一条玉带,犯得着杀死兄弟么?
李煜把这一层处理成盲点。提到紫衣巷险遇,他只说劫匪,不言刺客。娥皇欲将此事报与国后,让他拦下了。可是徐铉上了奏折,李璟下旨追查,当面质问太子。太子说:我已痛改前非,岂能再对重光下毒手?儿臣愿协助廷尉查个水落石出。
刑部也有太子的人。刑部派出去的廷尉查了一阵,无果而终。
这一天,李煜得到“结案”的消息,高兴地对娥皇说:我就说过嘛,弘翼哥哥再不会加害于我。
娥皇不表态,只说:你日后还是少出去。若有事,请从善派人跟着你。
李煜笑道:我到徐铉府去,莫非要让紫衣巷实施戒严么?那多么无趣。
娥皇说:何必你去?请他到宫中来就是了。
她抿嘴一笑,又说:你是惦记曾氏的美貌吧?
李煜说:她美她的,与我不相干。
娥皇说:我咋觉得有些相干呢?重光你数一数,这开春后你去过徐府几次了?若不是人家歌舞伺候,佐酒殷勤,媚脸儿招人欢喜,你会一听邀请抬腿便走?冯相国两次请你谈诗词,倒让你借故推辞了。
李煜摇头说:姐姐说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但冯延巳居相位,徐铉为学士,我婉拒冯相国的邀请,是有所考虑的。至于曾氏歌舞佐兴之类,本属寻常。我亦一凡人,感其诚,观其艺罢了。她艳归她艳,我自有慧根。
娥皇感慨说:好,好,你能正视她的艳冶,倒令我放心。其实曾氏不仅是个艳字,她为你挡凶器,把性命都抛开了。又敢于当众挑明对你的爱慕,真叫人敬重她。
李煜说:自古女子情烈,数不胜数。她们活得光芒四射,只可惜史籍扭曲了她们的身影。孔子轻视女人,礼教扼杀女人,又使她们千百年来雪上加霜。
娥皇笑道:自古好男儿,能掂量女人到这一层的,为数也不多。六百年前的曹子建算一个吧,他写《洛神赋》,纵情赞美女神。到今日,你李重光为女子雪中送炭,尊重她们的内心,难怪她们情不自禁向往你。依我看,你生得好还在其次哩。
李煜笑问:是这样吗?
娥皇说:我入宫这几年,明里暗里,见过多少爱慕你的眼神啊。别说庆奴秋水,就是乔美人黄保仪,提起你就夸。我还听说,金陵女子闺阁,以悬挂你的画像为时尚。
李煜笑笑说:那我日后出去,更须小心了。
娥皇趁势说:是啊,东宫那边,我们得留一份心。
李煜默然。他不喜欢说这个。淡淡的忧郁飘浮到他的眉目间……
娥皇收了话头,不忍心再往下说。
好好的说着话,忽然就不说了。娥皇真想伸手,抹去檀郎的忧郁。
李煜最不想说的,是哥哥魔性不改。
善良的人,希望与善良的世界照面。
娥皇望李煜,望到他内心很深的地方了。
此一刻,叫做互为知己……
李煜是一团缓缓打开的折皱,打开折皱的过程像一支乐曲。娥皇倾听。也许她从第二乐章开始听,凭借她所听到的,猜想全部的乐章。周娥皇是李从嘉的生命旋律的倾听者,并把自己的生命融进去,形成合奏与交响。
娥皇嫁给李煜,当然要研究李煜,她甪感性材料做研究,用日常情状做研究。进宫之初她陷入天赐般的巨大的爱的喜悦中,平等的爱,激烈而又缠绵细腻的爱,天下女子谁能拥有?杨贵妃也不能和她比幸福,唐明皇大杨妃四十岁呢。她倒比李煜大一岁,她既是姐姐又是妹妹。而当她将***伸李煜的馋嘴的时候,她还有点像妈妈。做女人如周娥皇,真是福莫大焉!女孩、女人的诸般角色她可样样不缺,样样饱满。嫁给李煜这样的男人,她恍若重返了闺中女儿身,嗬,她在女孩儿和女人之间自由穿梭,早晨裙裾舞绿波,夜里被子翻红浪。磨合磨合再磨合,性格磨合身子磨合……哦,静夜里的喘息真好。郑王李煜眼见得是个床笫间被窝里的生手,瞒都瞒不住的生手。娥皇的那股喜悦,唉,能向何人说起?连庆奴这样的玲珑剔透的标致丫头,情窦初开三五年,“情期”漫长哩,情憋,情放,情燃烧……不一而足。娥皇确认了这个,不啻喜从天降。而喜过之后她又有点怜悯小庆奴了,她活脱脱是个落到了实地的“情放”,而情放最能体察情憋了:小庆奴搂着她的湘君夜夜不肯松手。真真可怜见的。娥皇原本是个“能怜”,犹如她原本是个能爱。
娥皇的喜怒哀乐是和李煜连成片了,李煜喜,她亦喜;李煜忧,她亦忧。
次日李煜早起出去,傍晚才回来,脸色似乎不大开朗,娥皇问他时,他笑笑说:随父皇在光政殿与大臣们议事,累了。
光政殿是澄心堂中的主殿,李煜很少去那儿议事。
娥皇本想问:什么事儿议了一整天?
她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国后钟氏从不过问国事,对娥皇有影响。她虽然只是郑王妃,却对自己实际上的身份有某种敏感。父亲告诫过她:宫中很复杂,你要替郑王的处境多考虑。
李煜挂着几个官衔,大抵是虚衔,他宁愿待在郑王府。出宫仅限于郊游,行佛事,他连冯延巳韩熙载那些人都尽量少接触,婉言谢绝他们的各类邀请。今年春夏去了几回徐铉府,却于紫衣巷遭到和尚袭击……
新月初上,夫妇二人在园子里散步,庆奴远远的跟在后边。
这是深秋时节,月色带了寒意。荷塘里尚有残荷,一只白色大鸟低低的掠过,后面的庆奴“啊”了一声。
娥皇默不作声。她期待着李煜透露一点消息。
李煜望了一会儿月亮,果然发出轻叹:太子还是那样。
娥皇说:太子他……不会很过份吧?
李煜说:那倒不会,有父皇在呢。他一直防着两个人,首先是景遂叔叔,其次才是我。
当年景遂以皇帝太弟的身份入主过东宫,后来李璟改立弘冀为太子。景遂这人,也是不大想当皇帝的,离开东宫并无怨言。他带兵打仗有经验,军中威望高,所以李璟命他镇守军事重镇武昌,统领南唐的精锐水师。同样有战功的弘冀对此很不满,常发恶声。弘冀“刚果”,是个标准的武夫,李璟本不甚欣赏他,碍于一些大臣屡屡上书,要循古制立长子为皇储,他才让弘冀进了东宫。不过这两年,他不止一次对臣下暗示,景遂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景遂三十几岁,文武兼修,年富力强,唯一缺乏的是争龙椅的雄心。
李煜说:父皇今天又夸景遂叔叔,韩熙载竭力附和。弘冀咬牙切齿的,竟拂袖而去。
娥皇不觉皱了蛾眉,长睫毛覆盖了一双眼睛,宛如几缕阴云遮住了月亮。
李煜携了她的素手,安慰说:看眼下的情形,弘冀不至于把我怎么样。我只是担心景遂叔叔。
娥皇说:万一景遂叔叔有不测,弘冀就会对我们……
李煜点头道:听大臣说,弘翼暗中调军队,有内乱迹象。江北后周的军队又蠢蠢欲动了。父皇愤怒,改紫袍为黄袍,命百官即日起称皇上。
娥皇喃喃:皇上,皇后娘娘……
夫妇二人交叉了手指,望那有云影的月亮。
庆奴慢慢走近,停在十步开外。娥皇扭过头,目光越过李煜的肩膀,朝身子修长的庆奴瞥了一眼。
情爱磁场无处不在。娥皇担忧着弘翼的嚣张,却又分神去瞧庆奴。庆奴十六岁了。她站在弧形的荷塘边,仰着脸,俏着五官,浑身裹着有寒意的月色,妩媚得难以形容。而在庆奴这一边,看娥皇也复如此。
月色罩着三个人。情力分袭两端。
居中的李煜想着弘翼在光政殿咬牙切齿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