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小川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50
|本章字节:7840字
冬季的这一天,李煜巡视京畿归来,到澄心堂觐见了父皇,复去瑶光殿,问了母后的安,然后匆匆回东宫寻娥皇,他有喜讯告诉她。近几日,他带了几个大臣外出考察农事和铸铁,沿江访问村落,去了着名的冶山,去了采石矶。回金陵城时铅云低垂,北风呼啸,粗识天文的李煜知道,将有一场有利于庄稼生长的好大雪。南唐各地连年丰稳,百姓衣食有余,赏心乐事多多。
寝殿里却不见娥皇的身影。李煜问庆奴,庆奴也不知太子妃到哪儿去了。秋水说,娘娘好像往西侧小楼那边去了。
李煜过园子上西楼,吩咐秋水备了酒菜送来。他这随口一说,庆奴不高兴了。嘴唇朝着李煜一撅,白眼却向秋水斜过去。秋水年幼不知事,倒觉得庆奴翻白眼好玩;一面答应着太子爷,朝厨房走去,那身段步态,岂不是几年前的庆奴?
庆奴木了一回,轻轻一跺脚,怏怏走开了。
娥皇果然在楼上。她也不带丫环,一个人凭栏悄悄,又进屋,盘腿坐于先帝的巨榻之上,合了掌,闭了眼,于焚香中默念,祈祷明年的南唐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李灯循香而入,蹑手蹑脚的上榻,坐到她对面了,她竟然没察觉。
娥皇默念了一番,睁眼看见床榻另一端的李煜。
她微笑了。这间屋子果然有灵气。想瓜得豆。
李煜笑道:夫人禅心入定,境界很高啊。
娥皇说:我也曾听到轻微的响动,以为是冥冥中有人前来。殿下几时回宫的?
李煜说:刚回来。几天不见,怪想念的。
娥皇说:我也是。
二人相视一笑,话头便从彼此的思念挪开一这一层,向来是不用多说的:待会儿只凭身体厮磨去诉说。李煜把这些天巡视京畿的所见所思,细细地说与娥皇听,从兵器说到庄稼,从庄稼说到岁入。娥皇凝神倾听,不时插上一句。秋水送了酒菜上来,好奇地望着盘腿坐于榻上的太子爷和太子妃,抿嘴一笑。她点燃烛台下去了,走到门口又回头说:要下雪啦。
李煜举杯说:瑞雪兆丰年,娥皇笑道:南唐好光景,把酒迎玉龙。
李煜随口道:娇娥动冰心。
娥皇说:殿下也是一条玉龙。
李煜笑道:玉龙把盏,倾倒玉壶。
娥皇点头道:一片冰心在玉壶。
夫妻二人喝空了杯中酒。
烛光照着两张脸,英俊与娇媚映成双。
楼外,北风刮得玉龙舞。下雪了。
雪落无声,人语款款。
美酒更兼秀色,今夜风情万种。
明朝携手踏雪寻梅……
李灯娥皇,这会儿却不急的。凭它情力慢慢积聚。其来也缓缓,其去也迟迟。男欢女爱有经验。
等那馋相露出来,眼饧了,咽喉滞涩了,举止无凭了,却又再作计较。
呢喃狂未已,窗外雪尚飘……
这一刻,李灯望着娥皇,举杯说:天祚南唐,国运长久。姐姐当初一席话,让我拨云雾见青天。
娥皇嫣然: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略表忠心罢了。
李煌说:日后你也放宽心,不必为我太过操劳。听庆奴讲,我外出之时,你曾经彻夜诵书史……不必如此,往后的日子还长呢。歌舞琵琶,鬓朵新妆,美酒留连,也是一桩桩的正事。《霓裳羽衣曲》专等你的大手笔:续唐人残谱功莫大焉。
娥皇笑道:婢子遵命!李煜说:今夜喜初雪,明天弄一场丝竹如何?
娥皇大喜:好呀好呀。婢子技痒多时矣。
接下来,美男艳妇双入浴,情力搅得水花四溅。
这一夜啊,漫天大雪呢喃狂……
不得了。
公元十世纪的五十年代末,南唐太子李煜,在经过了一次艰难的转向之后,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他才二十几岁嘛。父皇四十多岁,正年富力强。南唐的军队虽然败给周世宗柴荣,失去淮南,却保有江南,千里长江防线固若金汤。
李煜作此盘算,是有道理的。柴荣在短短的几年间三征南唐,终于止戈于长江,眼望滔滔巨浪和千艘南唐战舰而叹息:北周与南唐,各安天命吧……
北边的狼群疲惫了,没招了。而北边的北边,契丹人抓紧时机壮大队伍,勾结北汉屡攻后周,虎视汴梁。柴荣的大军三攻南唐,其实冒着大风险:北人善骑射不习水战,长江他攻不过去,又怕失掉中原的大后方。于是,这位史家称颂的雄主不得不调整他的攻伐战略。淮南十四个州已被纳入他的版图,鱼米供给源源不断,他也知足了。
周世宗三扑南唐,咬下了大块肥肉,牙力却也用到了极限,欲吞掉南唐这样的江南大国很吃力了。他改变了战争指向,挥师向北,要集中军力平定北方,收复石敬瑭献给契丹人的燕云十六州。这一战略意图,后人屡加赞叹:以周世宗陆上用兵的实力,收复燕、云,击溃辽国是完全可能的。而契丹人被赶到了大漠深处,将大大减少北宋的边患,不会发生后来的“澶渊之盟”、“靖康之耻”。
周世宗转戈北指,南唐人松了一口气。南唐皇帝李璟又开始输金求和:以金帛换和平。
周世宗文韬武略俱佳,是十国时期的一匹巨狼。
巨狼身边,潜伏着几匹更为凶焊的狼……
三十九岁的周世宗柴荣,北征契丹,染病而还,死在了汴梁。他年仅七岁的儿子柴宗训继承了皇位。消息传到南方,南唐、吴越、荆南、南汉等国紧张了。
幼主立,权臣起。
那几匹狼眼睛绿了。
狼群的首领名叫赵匡胤。
赵匡胤在柴荣手下统领强大的禁军,备受器重与信任。而连年征战,又使他在军中威望甚高。他有一批随他南征北战的死党,当时号称“义社十兄弟”。这还不算他的亲兄弟赵光义和首席智囊人物赵普。
在汴梁城外四十里的一个叫做陈桥的地方,赵匡胤趁集结重兵抵御辽兵的好时机,发动兵变,黄袍加身。一般史家认为,辽兵打过来的消息是赵匡胤的手下谎报军情,蓄谋制造兵变。赵匡胤成功了,改国号为宋,仍以汴梁为京都。后来宋人撰国史,谎称宋太祖赵匡胤是迫于部下的压力勉强坐上龙椅的。
赵匡胤有野心。柴荣待他如亲兄弟,希望以心换心,以恩宠换来忠诚。五代十国数十年,虽然是刀枪混乱、虎啸狼走,但义字也是军人们常用的符号。为什么呢?因为义字有它的“衍生空间”。这样的符号能蒙住许多不可一世的男人。武人与武人之间,义气是管用的:非此不足以拉队伍,或在队伍中拉帮结派。赵匡胤是研究义气的冷面专家,看清了这个字眼的正反两方面。他是有学问的,研究过刘邦、刘备,以及唐末以来的各类草莽英雄。
草莽英雄起四方,却被有文化有眼光的英雄定格为草莽。
野心加眼光,加出龙袍来。赵氏家族一穿就是三百年。
不过赵匡胤的野心也是有限度的,有分寸的。对周世宗柴荣,不能说他没有忠心。柴荣不死,他的野心就属于潜意识,未必上升为篡夺后周江山的意志。柴荣猝死,幼主可欺:巨狼撇下了一只小狼。禁军中的舆情也对赵匡胤有利。野心陡然膨胀开来,可能他自己都有点始料未及:意识形成念头的速度赶不上潜意识。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兵变而未死一个人市不易肆”,京师百姓暗暗称幸。江山改姓,生活如常。
赵匡胤做上了大宋皇帝,继续研究野心,推己及人,盯上了他的难兄难弟。于是有了“杯酒释兵权”的经典故事:他手下的几个老将在酒宴上乖乖地交出兵权,回老家享清福。当年刘邦对韩信就用过这一手。
宋朝抑武崇文的国家战略,由此发端。
刘邦识不得几个字,而赵匡胤读了不少书。
刘邦有张良。赵匡胤有赵普。赵普是个奇人,行军打仗也随身带着千卷书,对赵匡胤启发甚大。
赵匡胤拿掉义社兄弟的兵权,起初也有迟疑,下不了手。毕竟他长期在军中营造义的氛围,身上沾了些义气。这说明他对野心的研究还不够彻底。又是丞相赵普点醒了他,使他下决心让几个功勋卓着的老部下灰溜溜地解甲归田。
赵匡胤废幼主做皇帝,迅速改变了周世宗的攻伐战略,挥戈向南。他不打北方的契丹人,转攻东南方的汉人,使北辽得喘息之机而做大。到了宋太宗征契丹,就被契丹人打得丢盔卸甲,太宗本人也身中两箭,忍辱签订了《澶渊之盟》。草原上的狼群呼啸百年,终于演变成女真族的铁骑,横扫北中国,马踏汴梁城。
宋太祖剑指南方,有得有失。
赵匡胤是周世宗之后的另一匹巨狼,狼眼盯上了南方。而在这匹巨狼的身边,伏下了一只恶狼……
五代十国如两晋,武人称雄。柴荣、赵匡胤的手下,狼故事多:
公元956年,柴荣征南唐,破南唐军于正阳东,杀人无数。“伏尸三十里……是时江淮久安,民不习战。唐人大恐。”公元963年,宋军打荆南(今湖北一带),前线将军李处耘让士卒吃掉几十个肥壮的俘虏,并且变换吃法,煮,炒,烹,军营中弥漫着人肉的气味。吃不下人肉的宋军士卒,倒有立刻变成人肉的危险。于是纷纷狂吃,瞪圆眼,发恶声,“还原兽相”。有还原艰难者,兜肠子狂吐,当场“吐死”。李处耘的绝招是:再放走几十个见过人肉大餐的黥面俘虏,故意让他们狂奔四方传消息。这样一来,荆南举国恐慌,面如土色的人们奔走惊呼:宋军吃人啦!而李处耘的“吞俘虏战法”,在南北诸国迅速传开,闻者无不呕吐。百姓大惊恐,儒生捶胸顿足,有武人试图仿效。李处耘这个人,在陈桥兵变中为主子献过计立过功。他发明吃俘虏,敢想敢做,敢立“奇功”。他为何敢想敢做、敢于实施骇人听闻的战法?谁在纵容或默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