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小川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37
|本章字节:8242字
公元十世纪七十年代初,赵匡胤的大军远征南汉,几个战役打下来,南汉灭。南汉王刘银被俘,押解到汴梁,对赵匡胤俯首帖耳,只求保命。这刘银统治南汉以残暴着称,一旦为虏,却能迅速学会巴结术,摇尾乞怜,讨北宋君臣欢心。暴戾的君主,变狗也容易。
北宋十万大军屯于汉阳一带(今属武汉),虎视南唐。
南唐水师十五万,步兵十万,沿长江布防,宋军隔江虎视而已,不敢贸然发动进攻。
李灯输金如故,又自去南唐国号,称江南国主。
李煜牢记着祖父的遗训。南唐军队保家卫国。
江南富庶,足以养兵。长江天堑,足以御敌。
李煜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机关算尽。
李煜不搞阴谋诡计,则很难识破别人的阴谋诡计。
国家到了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他才意识到,单纯而天真的性格难以应对复杂的局面。
他心里常有莫名的恐惧。赵匡胤这人,无所不用其极,背柴荣,欺幼主,陈桥兵变,又“杯酒释兵权”,皇权稳如山,吞并荆南、后蜀、南汉,剑指金陵。
李煜的恐惧,恰好是他的软肋之一。
乞求佛主保佑,广纳四海高僧。于是有个“小长老”出现在李煜的身边,此人相貌不凡,天生异禀,对佛学、禅宗了如指掌,年纪虽不大,却于江南江北享有盛名。他初到金陵化缘,大小佛寺为之轰动,大和尚小沙弥奔走相告。
小长老以高僧的名望入住宫禁内的大慈寺,不久,升为住持。
李握与小长老谈佛说禅,深为对方所折服。渐渐在心理上依赖他……
内心深处的恐惧要向外转化。北宋屯兵汉阳,南唐举国拜佛。李煜携小周后,僧帽袈裟跪拜佛主,以致两人的膝盖跪出了老茧。
弱者祈求上苍,历来是这样的。
生活,艺术,半个多世纪的累积,难敌能于短期内调动起来的动物本能。在李煜看来,赵匡胤攻南唐实在是师出无名。换言之,他是相信历史上有过“仁义之师”的,讨伐暴君,是为仁义。而李煜仁惠之名远播,又称臣进贡,赵匡胤有什么理由大动干戈?
战争,是要摧毁成千上万的美好家园的。
善良的人,悲悯的人,热爱日常生活的人,会看重家园,并推己及人,看重别人的美好家园。
赵匡胤却是笃信刀枪,哪管什么师出有名。随便找个借口,就要大动干戈,对荆南对后蜀都是如此。他的理论简单而有效:“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唐朝安禄山乱,胡儿铁骑所向披靡,与中原汉民族百年不识刀兵有关。
冷兵器时代,生活意蕴和战争意志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两者都需要积聚、提升。南唐积聚前者,北宋提升后者。几十年间,北宋的军队一直在打仗。
而南唐军队长期不打仗,“杀性”处于休眠状态。没有战争经验,没有一批善战的将军。
北宋南唐以武相拼,未战,而胜败定焉。
以李灯的个人禀赋,做个和平年代的君王是不错的。
他的军队尚能御敌,则表明了他的努力。
赵匡胤一面以大军压境,另一面派间谍打入南唐核心层,并施展花招,诱李从善到汴梁,将其拘禁。
从善懂军事,且与李煜手足情深。诱禁从善,是个一石数鸟的连环计。赵匡胤让从善在汴梁日子滋润,建豪华府第给他住,府第叫做“甲第汴阳坊”文臣武将连请带拽邀他吃酒,送他美女,与他往还。
有一天,李从善“偶然”发现南唐名将林仁肇的画像挂在某武将的家里,一惊之下多方打听,得出一个判断:林仁肇已暗投北宋!从善想方设法把这情报传回金陵。
李煜也疑惑,问询臣下,迟迟未决,却终于决定暂且罢免林仁肇,看看再说。不料林受冤,郁郁而死。
李灯连呼上当,恨自己太天真。
赵匡胤、赵普及一群文武官员额手相庆。
宋人的情报战,心理战,双双告捷。
李煜怀念两年未归的弟弟,写下名篇《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好个“拂了一身还满”!陆游记载说:“后主手疏求从善归国,太祖不许。而后主愈悲思,每凭高北望,泣下沾襟,左右不敢仰视。由是岁时游宴,多罢不讲。”国家危难之时,需要铁石心肠的领袖人物。李煜恰好不是。
爱子夭,娇妻亡,慈母去世,弟弟一去不返,南唐凶多吉少,所有这一切,压在李想心上。
事实上他承受住了压力。宣布不再进贡,废北宋年号,并作好军事斗争的准备。
宫中不复闻笙歌。澄心堂灯火通明。
大臣们争论不休……
李想停止游宴,却转向佛事。金陵城内的和尚成群结队,在那位小长老的带领下,利用一切机会围绕着李煜,竭力让他相信:一旦到了紧要关头,佛祖或菩萨自会在空中现身,施伏魔大法,退北宋大军。
菩萨心肠的男人,出于不得已,往往会相信佛法无边。
赵匡胤屡命李灯赴汴京朝拜,李煜不理睬。他慷慨激昂地对臣子说:“他日王师见讨,孤当亲督士卒,背城一战,以存社稷。如其不获,乃聚宝自焚,终不做他国之鬼!”小周后卸红妆爱上武装,晨晖里月光下,纤手持双剑,娇叱之声回荡在柔仪殿。李煜看了只是苦笑。
庆奴削尽青丝,竟去净德庵做了女尼。单纯的庆奴有个单纯的心愿:每日虔诚拜佛主,乞求佛佑南唐!李煜闻讯时,庆奴已穿上缁衣,手拿念珠,敲着木鱼,眼望佛主丈八金身。
一头青丝可惜了。如花似玉的面容,晶莹副透的春心,可惜了。庆奴为李煌,是宁愿去死的……
李进晖默默迎着庆奴,心与心相印。
南唐北宋紧张对峙的几年间,李煜接连犯错误:信任小长老,处置林仁肇,将潘佑、李平下狱,导致二人皆死。
潘佑是李灯做太子时的老部下,“犯颜极谏”。李煜恼怒,下令拘禁。不料崇尚老庄的潘佑竟在家中自杀身亡。
李煜追悔莫及……
汉阳的军事高压,导致金陵朝政扭曲变形。
北宋名将曹彬亲提大军,隔江虎视南唐,屠刀欲下未下。
吴越军伺机进攻南唐的另一侧(常州一带)。两支军队对南唐形成半月形包围圈,夹击之势已成。
不过赵匡胤还是迟迟不下进攻的命令。他对南唐守军还是有忌惮,担心长江吞没他花血本搞出来的水师。
这时候,一个小人物出场了,小人物名叫樊若水,其父樊潜,在李璟朝做过两地县令,长期食君禄。樊若水科举考试失意,转思卖国求荣。他思得细,苦心经营,跑到采石矶(今马鞍山)一待数月,详细画下地形图;星夜携图过江,快马走汴梁,跪献浮桥战术,赵匡胤一听就懂了,阅采石肌地形图,大喜过望。传令曹彬,紧急实施浮桥战。造巨型战舰几千艘,对付南唐强大的水师。
采石肌为长江最窄处,牛渚山***江心,江流湍急,易守难攻。林……仁肇曾于此地打得柴荣只想退兵。江边却有一座寺庙,樊若水借口建佛塔,解决了两岸系缆绳的技术难题。
南唐士卒看不懂佛塔,还去烧香许愿,上塔顶看风光。士卒二十年未历一战,失掉了战斗的想象力。
宋军准备就绪了,胜券在握的赵匡胤下令攻击。
时在公元975年初。
值得注意的细节是:赵匡胤给曹彬下死命令,严禁宋军滥杀无辜,还把他的宝剑交给曹彬,授权曰:“副将以下,违令者斩。”赵匡胤的这道诏令,可作两个方向的解读:一是他懂得了,仁义二字在图谋天下的过程中的关键作用。仁义是个工具,与价值理无关。而五代诸帝,杀性调动过了头,只知刀枪逻辑,不识仁义大用,他们反而走不远。所谓仁义,是在非仁义的空间中显现出它的价值来的。赵匡胤爱读书有文化,更兼赵普点拨,一点便通,所以他有远见。二是,宋军一贯滥杀无辜,严重妨碍了北宋君相的战略意图。图谋天下者,既要调动士卒的杀性又要控制这种杀性,然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士悄悄干,烧杀抢淫,抵达其“兽性之畅”,远在京师的皇帝要么不知,要么佯装不知。
赵匡胤大势巳定,打南唐,大张旗鼓地亮出他的仁义招牌。
此人的历史直觉、战争的分寸感,确实与众不同。
曹彬谨受命,尽量约束他的部将。然而一旦开战,兽性狂泄,滥杀无辜的惨剧时有发生。曹彬本人,也亲手杀过无辜的百姓,并纵容部下血洗江州。
封建王朝的军队,哪有什么正义之师。除非它抵抗外侮。
攻城略地抢版图,盖出于封建皇帝的扩张野心,不可盲目加以美化。
刀枪逻辑,动物本能,丛林法则,应当受到最严格的审视和追问。
宋军只用了三天时间搭浮桥过长江,马行桥上如履平地。樊若水的设计,细致而准确。他已在汁梁封官得高位:太子右善赞大夫。他把母亲和老婆孩子都扔在南唐。当初他携图往宋,只身求荣,母怒斥,妻狂呼,儿女泣啼,他掉头便走,还恶狠狠踹了老婆一脚,方脱身过江而去。
干这种缺德事,樊若水是内行。他跑了,亲人皆入狱等死。
南唐朝野共愤,强烈呼吁杀掉樊若水的亲属,但李煜不同意。宋军主力犹如天降,南唐举国惊骇,万众一词要杀樊若水妻儿老母。李煜却坚持认为,樊若水叛国,与他亲属无关。谁上书也没用,李煜拒绝杀掉离战争很遥远的女人,并且,置臣下的愤怒于不顾,派人把樊若水的亲属送过江去。
宋军尾攻得手,吃掉南唐的外围城市,大军直驱金陵城下。李煜“筑城聚粮固守”,以待湖口朱令赞的十五万水师。
宋军的攻城战打得艰难。士卒不服南方水土,入春瘟疫流行,死的死,病的病。南唐军趁机出城偷袭,屡败宋师。
战事呈胶着状态。
宋军主动后撤,拔营数十里。
五月下旬,南唐军还杀出城来。两军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