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川英治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2
|本章字节:9316字
“我找他并非因他的勇武之名。在江户府时,我听说下总的法典之原有一位流浪武士,帮助当地居民,开垦荒芜之地,很少有武士会如此用心,所以很想见见他,谁知找过去时,他已经不在那里了。——后来听说他叫宫本武藏。”
“据我所知,那个男人能当得起愚堂和尚所说的真正的流浪武士,他就是那沧海明珠。”
“您也这样认为吗?”
“说到愚堂和尚讲的那些话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些年我一直没忘了他。”
“我已经向主公忠利公推举过他了,只是他到底身在何处呢?”“武藏的话,我也认为应当推举。”“——可是这样的人为官应该不仅仅是为了俸禄,他定会更看重能否施展抱负。——也许,比起细川家,他更期待着能在九度山出仕呢?”“嗯?”
“哈哈哈哈……”佐渡大笑了几声后,很快收起笑容。刚刚佐渡那看似无心说出的话,其实并非无心。他是想试探一下这里的主人的心思。“……您这是开玩笑了!”
幸村回之以笑容。“九度山现在连一个武士的年轻随从都不好招——更别说是那么有名的流浪武士了。我想他是不会考虑来的。”虽然幸村也知道这只不过是虚于应付的一句话。佐渡借着话机继续说道:
“哪里哪里,您怎么这么说。在关原之战中,细川家为东军助势,与德川家旗帜分明。另外,众所周知,已故太阁大人的遗孤秀赖是您唯一的同伴和依靠。……从您供奉的挂轴便可了解到您的心意了。”
佐渡说着扭头望向墙壁上挂着的秀赖的书法,战场是战场,这里是这里,佐渡敞开天窗说亮话。
六
“您这么说,真是让我幸村无地自容啊!”听了佐渡的话,幸村比想象中看起来要为难。“大阪城的一个朋友觉得可以通过秀赖的书作来缅怀太阁大人,特意送来给我的,我怎能怠慢,于是将它挂到了墙上……太阁大人如今已不在人世了。”
幸村低下了头,声音有些哽咽。“——世事无常,大阪今后会怎样,关东局势又会如何呢,想必贤者已经内心了然了。——不管怎样,我幸村是无论如何不会突然变节,侍奉二君的——这便是我幸村的悲哀末路,您见笑了。”
“哪里,您自己虽然这样说,可是世间并不这样认为。坦率地讲,大家认为您每年都会秘密地从淀殿、秀赖那里获得数额巨大的津贴,只要您振臂一呼,以九度山为中心,会有五六千的武士食客响应聚集。”
“哈哈哈,这是没影的事……。佐渡大人,出卖自己是最痛苦的事。”“可是,世间的人这样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您从年轻时便跟在太阁大人身边,比一般人更受瞩目。大家都觉得真田昌幸的次男幸村所受的眷顾可与南北朝时代的楠木正成相比。”
“请不要再说了。真是惶恐。”“那么,是误传吗?”
“我的愿望就是能够在九度山度过余生,虽然不算风流之人,但至少能够耕田、看子孙们长大、秋食新荞麦、春食焯嫩菜,让那充满血腥味道的修罗故事和战场故事都随松风飘走,只祈求长命百岁。”
“是吗,这是你的真心话?”“最近,我一有闲暇就会读些老子和庄子的书,从中领悟到人生在世,应该享受生活,否则算什么人生呢。……虽然这样的我,可能会被您看不起。”
“呵呵……”佐渡虽不将幸村的话信以为真,还是做出一副相信并很吃惊的样子。
——就这样半个时辰过去了。那个貌似大助媳妇的女子也很周全地来斟过几次茶。佐渡拿了一个麦落雁点心,说道:“我们已经说了很多了,承蒙款待。……缝殿介,咱们准备告辞吧!”“哎呀,再坐一会儿吧!”
幸村挽留道。“——儿媳和犬子现在正在准备荞麦饭。山中人家虽说没什么好招待的,可是太阳还高着呢,若是在学文路投宿,不用着急。再坐坐吧!”这时大助过来说:
“父亲。这边请——”“做好了吗?”“是的。”“坐席也预备好了吗?”“已经准备好了。”“是吗?那么……”
幸村让着客人,自己沿着廊檐走在前头给客人带路。在幸村的盛情之下,佐渡却之不恭,愉快地跟在了后面。突然从后面竹林那里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七
听起来像是织布机发出的声音,但要比织布机的声音更大,调子也不尽相同。
在对着竹林的坐席上,摆着主人与客人的荞麦饭。酒水也已一应准备齐全。
“做得不好。”大助招呼客人动筷。看起来还不太惯于交际的大助媳妇,提起了酒瓶。“请您来一杯吧!”
“酒就算了。”佐渡盖住了杯子,并指向荞麦饭:“这个就好了。”
大助和媳妇也不多让,很快便退下了。——竹林那边还是不断地有织布机似的声音传来,佐渡问道:
“那是什么声音?”幸村听佐渡这么一问,才察觉到声音吵到了客人。
“哦。那个声音啊。说来真是惭愧,为了生活,我们家里人,包括家仆一起在做丝绳加工,那声音是做丝绳的机器的声音。……我们自己早听晚听的已经习惯了,对于客人来讲就太吵了。……我赶紧吩咐他们一声,把机器停一停吧!”
说着幸村拍拍手,似乎要叫来大助的媳妇。“不用,不用让机器停下来。若是影响到你们的工作,我会很过意不去。没关系、没关系的。”佐渡阻止道。
这个客厅感觉离幸村家人居住的正房很近,除了机器声,细听还能听到进进出出的人的声音,厨房的声音,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数钱的声音——和在之前那间房间感觉到的氛围完全不同。
佐渡讶然,可是他也不是完全没想到从大阪城失去俸禄,落魄的大名的末路会是如此。家里人口众多,不习惯农耕,靠变卖家产度日,终有一天坐吃山空也是可能的。
佐渡满腹思虑地吃着荞麦饭。从荞麦饭的味道中,他完全品不出幸村到底是怎样的人。总之是——难以捉摸的人——和他十年前在愚堂和尚那里所认识的幸村感觉不太一样。佐渡同时觉得就在自己一个人瞎费力气试探时,幸村说不定已经通过和自己闲谈了解到了细川家的近况。
——这个幸村真是不动声色啊。就连自己为何来高野山都没有问。
佐渡这次登山其实是奉了主公之命。故人细川幽斋公在太阁大人在世时,时常会陪太阁大人来青岩寺,有时夏季也会特意在山上待上一段时间,著述歌书之类,所以青岩寺中尚保留有幽斋公的墨宝及文房用品等遗物。为了整理并带走这些遗物,佐渡特意赶在今年的三年忌前,从丰前的小仓动身来这里。
——连这样的事情幸村都不曾盘问。仿佛就真如相迎的大助所说的,幸村只是想为路过门前的过客奉一盏茶,表达一番情意。
八
随从缝殿介一直端坐在门口檐下,可他对进入后面房间的主人的安危担心不已。
表面上他们再怎么盛情款待,这里到底是敌方的家。幸村对于德川家来讲是不可小觑的存在,是被格外注意的大人物。
据说德川家还特意吩咐纪州的领主浅野长晟监视九度山这边。但由于对方大有来头,又难以捉摸,所以浅野长晟很是为难。
“……差不多该离开了吧!”缝殿介心神不宁地想。
这家未必不会使出什么诡计,即使没什么,也怕浅野家会向德川方面报告说细川家的藩老微服行走的途中到了幸村那里之类的,让德川家多疑。
关东和大阪间的局势就是如此紧张。佐渡大人又不是不知道这一点。
——缝殿介不断向里忧心地张望着。突然房子边上的连翘、棣棠这些花大幅摇曳,有雨滴顺着房檐从墨色的天空滴落下来。
“就趁现在——”缝殿介想,他下了廊檐,沿庭院向款待佐渡的房间走去。“看天气要下雨了。主人若是要启程的话,就趁现在吧!”听到门口缝殿介的声音,在闲聊中不好脱身的佐渡可算找到了脱身的时机,赶紧应道:“呀,是缝殿介啊。……快下雨了吗?那咱们准备走吧,现在走还不至于淋湿。”
说罢,向幸村讲了些告别的客套话,急匆匆地站起了身,幸村可能是察觉到了主仆的意思,也不强留,唤了大助和儿媳道:
“给客人找件蓑衣。大助将客人送到学文路吧——”“好的!”
大助拿来蓑衣。佐渡接过后告辞出门。云脚飘得很快,已经悬浮在千丈谷和高野峰的上空,不过那里还不见下雨。
“保重。”幸村和家人将客人送到门口。佐渡也殷勤回礼道:
“改日无论刮风还是下雨,我都会再来拜访。保重——”
幸村微笑着点头。又是一番寒暄客套。
两个人都在胸中描画出了对方当年马上长枪的雄姿了吧。越墙的杏花花瓣带着湿气盈盈而落,送行的主人和穿蓑衣的客人,都融入在了这晚春的景象之中。
大助在路上边走边说:“不会下多大的雨的。晚春的天气就这样,每天都会有这么一阵疾风、阴云飘过山坳的时候。”不过,话是这样说,看到天空这样的云脚,大家还是不由得加快脚步,抓紧赶路。在终于到达学文路客栈的入口附近时,迎面遇上一个白衣山伏,后面还跟了一匹马,两个商人。
九
马的背上盖着枯茭白,鞍上绑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同时鞍两侧还垂挂着两捆柴火。
两个行商商人则一人牵着马缰绳,一人拿细竹敲打着马屁股,一行人亦是急匆匆地赶路。
——在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大助特意斜过眼睛望向同行的长冈佐渡,和长冈佐渡搭话,可那个山伏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用很响亮的声音唤道:“哦,大助先生!”
大助就像没有听到一样,佐渡和缝殿介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停下了脚步,望了望山伏。
“大助先生,好像有人在叫你——”不得已,大助做出一副刚刚发觉碰上了熟人的样子。“哦,林钟和尚啊,这是要去哪儿啊?”“我们从纪见岭赶来——这会儿正打算直接去你家!”山伏旁若无人地高声说道:“刚刚我们在奈良发现了那个被报上来的可疑的关东人,终于在纪见岭将他活捉了。这人看起来比一般人厉害,还很凶猛、刚勇,我们打算将他带到月叟大人那里,或许能从他嘴里审出些关东方面的机密……”
大助打断了得意地说个不停的山伏。“等等,林钟和尚,你在说什么呢?我完全不明白。”“您看,这马背上——被绑在马背上的这个家伙,就是关东的密探!”“说什么胡话……”
大助忍无可忍,顾不上再使眼色,直接大喝一声:“你胡言乱语什么——知道我旁边的这位客人是谁吗?——丰前小仓的细川家老臣,长冈佐渡大人。真是没个分寸……开玩笑要适可而止!”“啊?”
林钟和尚这才注意到大助身边的人。佐渡和缝殿介佯装没留意他们的谈话,只顾四处看的样子。这时云脚已经从头上飘过,雨伴风洒落,佐渡穿的蓑衣也如同鹭的羽毛一般,飘飘扬扬。
——他是细川家的?林钟和尚噤声,斜眼投来无比讶异的目光,片刻,向大助小声问道:“……怎么回事?”大助靠过去跟林钟和尚简单嘀咕了几句,又赶紧跑了回来,长冈佐渡见状借机说:
“就到这里吧。再送下去,就太不好意思了!”然后说什么都不让大助送下去了,点头致意后匆匆离去。大助只好目送佐渡远去。
“真是糊涂啊!”大助再次望向驮着俘虏的马匹和山伏时责备道:
“不分场合地瞎说。这要是让我父亲知道了,这事不会就这样过去的。”
“是。……是我大意了!”山伏狼狈地道歉。他是真田的随从鸟海弁藏,在这一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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