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志宏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0
|本章字节:9262字
喝了过量的啤酒,意识与我已是藕断丝连。
柔和的灯光,眼前晃动着红色的帐幔和小米的满头银发。我躺在一张软软的床上,小米坐在我的身旁。“想把头发染了,”她说,“黑色、棕色还有金色,你说什么颜色好呢?”“金色,”我说,“金小米应当有一头金发。”“睡吧,”她说,“你累了。”
她的手指在我的额头上缓缓滑动,皮肤感觉凉丝丝的很舒服,闻着她身上的松脂气息,意识慢慢离我远去……
一个灰熊冬眠般的夜晚,如果不是耳畔敲响当当的钟声,我会像灰熊似的一直冬眠下去。
揉揉惺忪的睡眼,直身坐起,我发现我穿着衣服睡在小米的洞穴闺房中。洞壁上的挂钟指向7点整。只闻钟声响,不见小米。两件蓝大褂搭在紫檀梳妆台前的靠背椅上,电视柜旁的博古架上摆着精美的玉佛和瓷瓶。写字台上的灯还亮着。一块晶莹剔透状如蟾蜍的田黄石,压在一沓纸张霉黄的笔札上,笔势古拙透出狂狷之气。
我想,那恐怕就是老爹的笔记。
转过屏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书架、文件柜、电脑桌、电话传真机和复印机,简直是一间现代化的办公室。要不是电脑桌上摆着金发碧眼的芭比娃娃,我真不敢相信这里就是小米的卧室。
外面是一条笔直的石廊,亮灿灿的阳光从岩壁的裂隙中射入,正好照见石壁下几只带轮木箱中蓬勃的花草。我想起来了,这就是大厅支洞口的木箱。我还发现,在这些花草中,就有那种生命力顽强的酢浆草。不过,是三个叶的,而且开的是黄色的小花。
透过岩壁的裂隙向外望去,蓝天下层叠的山林尽收眼底。我还看见了盆地入口处的公路和公路旁的岗亭,迷彩服们晃动的身影都很清晰。
我深深吸了一口岩壁裂隙吹进的山野中那清冽的风,迎着温煦的阳光闭上了眼睛……手机铃声响起!
手机在我的上衣口袋里大声呼唤!
“喂!”我把手机贴在耳边。
“树袋熊,快来救我啊!”手机里传出岚焦急的声音,“他们说我自杀,都一个晚上了,逼问我是谁,我不说,他们就不放我出去!”山洞里信号微弱,岚的声音含糊不清。
“你在哪里?”我大声喊,“谁不放你出去?”
“警察!”岚也大声喊,“我在渔湾镇派出所!他们说必须请家属,你快来把我领出去!”
“我马上过去!你什么也不用对他们讲,一切问题由我来解决!”
“别忘了给我带衣服来,我的衣服被海水泡湿了,现在只穿着一件警察的大衣!”
“记住了!放心吧,我马上开车赶过去!”
我把手机揣起,向石廊的尽头跑去。拐了一个弯,一头撞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凭着石壁哗哗的泉水声,我知道已在洞窟的大厅。
“小米,你在哪里?”我喊了一声。
黑暗中,只有我的喊声嗡嗡回荡。
“金小米,岚找到啦!”我又喊了一声。
侧耳聆听,仍然无人回应。
我擦燃打火机,像举火把一样高高擎起,摸索着向出口走去。
渔湾镇背山面海,干净的街道,怡人的风景,一栋栋白墙红瓦的小洋楼错落有致,俨然有钱人的海边度假村。除了少数渔民仍然常年吃住在船上,镇子里的居民大多通过经商、海水养殖和走私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可以说,沿海一带的居民是近30年来中国大变革中最先富起来的一拨人。我把车停进停车场,走进派出所一楼办公大厅。
这是我见过的最为豪华漂亮的派出所。一幢刚刚建成不久的新楼,风格超前、布局现代、装修考究。不像是警察履行职责的地方,倒像是大公司的办公场所。奇怪的是,如此之地,热闹得好比城市的大棚菜市场。户籍室窗口前有上百号人拥挤推搡,一条不成形的队伍顺着楼梯排到了二楼。两个年轻的女民警坐在窗口里面,一个委屈得满脸通红低头不语,一个气哼哼地瞪着眼睛冲着外面直嚷嚷。
“骂呀!你们再骂,就不给你们办!”
“你还人民警察呢!这是什么态度!”队伍里有人回嘴道,“我们7点就来了,你们8点半才上班。知道人多,也不派人维持秩序。让人楼上楼下两头跑,还只开一个窗口。不管排队不排队,是熟人就先给办,谁能挤就先给谁办。你们警察是干什么吃的?”
“谁是熟人?别胡说八道!”那位女民警嗓门更高,“我知道你们谁没排队?可不谁把东西先递进来就给谁办呗!你们就知道赖别人,你们自己为什么不维持秩序?就知道嚷嚷就知道挤。这里是派出所,不是自由市场!”
“派出所怎么啦?派出所也得讲理!”还有几个人争辩。
“算啦,算啦!快办吧,吵到中午谁也甭想回家吃饭。”更多的人说。
我看明白了,这些人都是来办理第二代身份证的。
好不容易挤上二楼。只见一个穿着红色皮背心红色超短裙一头红发的时髦女郎,被人从照相室里推了出来。“凭什么不行?”红发女郎转身朝照相室里大叫,“染发是我的自由!我想染什么颜色就染什么颜色,你管不着!”“说不行,就不行!”
照相室里传出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红头发就是不给照!”我直接上到三楼。
三楼是另一番天地。走廊里空无一人,两旁的门都关着。正在我犹豫着想确定敲哪扇门的时候,从讯问室里探出一个老警察黑碜碜的脸。这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有一种令人畏惧的沧桑感,尤其那两只锐利的鹰眼盯在我脸上时,我的心忽悠一下像罪犯似的有了一种软虚虚的感觉。
“你找谁?”老警察问。
“呃,对不起!”我上前说道,“有一个女的,昨天晚上跳海自杀的,她在哪儿?”
“你是她什么人?”老警察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是她男朋友。”我说。
老警察走出讯问室,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我,最后把目光停在我手里提的塑料袋上。
“衣服?”
“衣服。”
“看看!”他接过塑料袋,一件件拎起,抖一抖,捏一捏,然后扔给我。无非是乳罩、内衣裤、薄毛衣、外套、牛仔裤和羊绒短大衣,我抱着衣服像衣橱似的站在那里。最后,他朝空塑料袋里吹了吹气,确认再无遗漏和夹带之后,让我把衣服重新塞回去。
“跟我来!”他提着塑料袋转身走回讯问室。
讯问室里还有一个女警察,大概也就20多岁,面皮稚嫩,像是刚从警校毕业不久。
“这是她男朋友给她带来的衣服,你去让她换上。”老警察说。
女警察瞟了我一眼,接过塑料袋走了出去。
“坐吧!”老警察指指讯问桌前的靠背椅。
我弓身坐下。椅子是固定在地板上的。我转着脖子观察了一圈,不但墙体是防撞软墙,就连讯问桌上的挡板也是由泡沫材料制成。对面墙上有一块单向透视玻璃,电子显示屏上年、月、日、时、星期、湿度和温度一目了然。2007年4月7日上午9点11分,星期六,温度23,湿度65。灯光从天花板内嵌式格栅中泻下,头顶上方悬着视频监视器。不大的房间没有多余之物,连个窗户也没有。我想,在这样的讯问室里自杀,成功的概率几乎等于零。
“喝水?”老警察问。
“不渴。”我说。
老警察不再说话,坐在讯问桌后面的皮转椅上哗哗地翻着几页纸。少顷,女警察返回,掏出钢笔准备记录。
“你是她的男朋友,是吧?”老警察翻着手里的几页纸问道。
“我的女朋友早晨7点多钟从这里给我打过电话。”
“对,就是她。是我让她打的电话。她一直不肯说出她是谁,也不告诉我们家庭住址和家里人的电话。”
“她怎么样了?”我说,“我想去看看她。”
“她很好,就在隔壁,打完电话睡了一觉,现在正在换衣服。”老警察从那几页纸上抬起眼睛,“我们可是一宿没睡。虽说自杀不算犯罪,但问题总得搞清楚,你说是吧?”
“当然,可以理解。”
“这是我们的工作。”老警察把臂肘支在桌面上,“本想把她交给她的家里人,既然她那么信任你,把她交给你也未尝不可。但你要配合我们履行一定的手续。”
“我一定配合,您放心。”
“这不是放心不放心的事,总不能随便把这么一个女孩,交给一个自称是她男朋友的人吧?”
“那是,我懂。但我怎么才能证明我是她的男朋友呢?”
“照片一类的东西总有吧?最好是两个人的合影,是不是恋爱关系一看便知。
当然,有她的单人照也行,起码说明你们的关系不一般。身份证、户口本或者驾驶证更好,更能说明问题。”
“警察先生,”我咽了口唾沬,“您看,我放下电话就赶了过来,您要的这些东西我都有,但都放在家里。我没想到还需要这些东西。您看可不可以这样,您把她叫出来,她应当已经换好衣服了,让她告诉您我是谁,如果她亲口对您说我是她的男朋友,岂不是最好的证明?”
“那不行!”老警察身子向后一仰,“我不能只凭你说,当然也不能只凭她说。
我要的是证明——书面证明!身份证、户口本、驾驶证,结婚证也行,噢——,你们还没结婚,当然没结婚证,所以,合影什么的,就是单人照片也行。你总得给我看点实实在在的东西,不能光凭嘴说。懂吧?”
我看出情形有点不对。他没问我姓名和工作单位,也没问岚的姓名和工作单位,更没问她自杀的原因,而一味纠缠在我是否是岚的男朋友这一末端枝节的小事上,即使我把车里的那张课时表上的照片拿来,他们也会提出其它的理由刁难我,直到我“懂”了为止。
“您看这样好吗?”我掏出名片递过去,“我工作很忙,中午就得坐火车赶回北京。要是去取您要的东西,恐怕时间来不及。我女朋友只有她父亲一位亲人,现在在日本考察,什么时候回国我也说不好。我一个星期后回来,让我的女朋友在您这儿多待几天,我回来后马上拿着您要的证明来接她。您看这样行吗?”
“算啦算啦!”老警察看过我的名片往桌上一扔,“你忙我们也忙,屁大个事!为了不影响你赶火车,写个询问笔录,你把人领走。现在人手这么紧,没人替你看着!”
“多谢关照!”我坐回那把靠背椅。
“你的身份证!”老警察绷着脸说,“这年头,大风吹倒一堵墙,压死四个其中三个是总经理,另一个是副总经理。我不相信名片,我只相信身份证。”
我掏出身份证,女警察伸手接过,抄写在询问笔录上。
“你女朋友的姓名、年龄和职业?”老警察干巴巴地问。
“古笛、25岁、钢琴城声乐教师。”我一字一句地回答。
“古笛?”老警察盯视我良久,“认识这个东西吗?”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支鹤骨古笛。
“认识,”我说,“是我女朋友的。”
“她怎么有这种东西?这可是国宝,只有河南博物院才有的国家一级文物!”
“这是她母亲巴嘉教授的遗物,巴嘉教授是我国著名的长笛演奏家,喜欢收藏笛箫一类的乐器。”
“原来是这样。”老警察放下笛子。
“真的是笛子吗?怎么吹不响呢?”一直在做记录的女警察问。
“你没掌握方法,”我说,“要斜着竖吹才行,跟吹箫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