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作者:李治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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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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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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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422字

舅舅突然大半夜跑到下堂子胡同,把我爹吓了一跳。舅舅把他的腰带卸了下来,腰带挂着一串亮晶晶的手表。


舅舅说:“山本要让我陪他去南京,我觉得这事不妙。很有可能我一去就不能回来,山本肯定要报复我。”


我爹纳闷地问:“他为什么要报复你?”舅舅吭哧了半天才说:“我把和他相好的女人办了。”我爹上去就扇了舅舅一个耳光,说道:“你他妈的猪狗不如。”舅舅愤怒地嚷着:“山本都没打我,你却打我。我和他女人有感情,不是胡来。”


我爹又要抬手,舅舅躲到一边。我爹痛心疾首地吼道:“我还要发展你入党,你把中国人的脸都丢尽了。中国女人和日本女人都是女人,这女人是不能胡来的。”舅舅争辩道:“大谷惠子是好人。”我爹说:“这日本人没有一个好种儿。”舅舅摆摆手说:“你别说这么多了,我把手表给你留下,一旦我能活着回来你再给我。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也是我活着的唯一希望啊。”我爹说:“你干脆别跟山本去南京,我派你个工作吧。”舅舅摇头:“我必须跟他去南京,我要看山本怎么报复我。”


我爹恼火地说:“你拿命去赌博啊。”舅舅说:“山本和我合作几年,我怎么也恨不起山本,他要是报复我,我就能恨他,我就参加你们党。”我爹说:“你吃饱撑的!”


我爹数了数,舅舅拿出来一共六十块表,其中有三十块是瑞士金壳大英格。其实舅舅有三十一块,他偷偷送给了大谷惠子一块,那是一块最好、最精致的。在来下堂子胡同前,舅舅约出了大谷惠子,两人来到前门大栅栏的一个布店里,这儿的黄老板是舅舅的朋友,我爹的洋布生意就是和黄老板合作的。黄老板把两人领进里屋,里屋有一张床,床头是一摞摞的白洋布。黄老板客气了两句,便关门告退。舅舅和大谷惠子抱头痛哭。舅舅感伤地说:“我此去南京凶多吉少,咱们缘分就尽了。”大谷惠子摸着舅舅的手,哭泣着:“我这辈子不知道和多少男人睡过觉,只有你让我刻骨铭心。”大谷惠子从怀里掏出一缕青发塞给了舅舅:“这是你跟我办事儿时揪的,权当留个纪念吧。”舅舅把一块金壳大英格表递给大谷惠子:“你不就为这个挨山本一顿打吗?我给你,让你父亲戴上。”大谷惠子拿着表,泪如泉涌,“扑通”跪下,说:“你把我当人看了。”说着,大谷惠子把衣服脱光,说:“咱们再来一回吧。”舅舅欲扑过来,被大谷惠子拦住,说:“我要洗头。《房中术》里说过,男女间云雨前一定要净身净发,这样才能去其污浊,行其精华,乐其逍遥。”


舅舅打来一盆热水,用手试了又试,大谷惠子把长发甩进盆里。舅舅慢慢搓着头发,大谷惠子的裸身把他晃得眩晕。大谷惠子把洗后的长发摊在了床上,然后静静地躺着。


“我再说一遍,我是东京人,我父亲是个花匠,我有个哥哥,被拉到中国,战死在南京。”舅舅开始和大谷惠子疯狂地互相发泄,办完事儿实在没有什么铺盖的,舅舅把床头的白洋布扯下两匹,全覆在身上。舅舅刹那间潸然泪下,大谷惠子不解地问:“咱们快快活活的,你掉什么泪?”舅舅长叹了一声,说:“咱们还没死,就双双铺上这白布,真是天意啊。”大谷惠子痴呆呆地说:“只要我活着,你活着,咱们就一定要互相这么等着。”


那天,两个人都没有合眼,也没说话,就这么默默地躺着,一直到窗户发白,外边传来鸡叫的声音。


舅舅和山本到了南京,晚上两人去夫子庙。山本说:“那里有个老板存着一批地道的瑞士表,价格便宜。我要是回日本,这笔买卖就是你的了。”两人走着走着,舅舅提出要到那儿的书场听扬州评话。山本说:“今晚随你,你怎么高兴都行。”舅舅听出山本话里有话,知道这场祸害肯定是躲不过了。他和山本坐在书场前排,台上正说《三国》里桃园三结义一节。舅舅说道:“山本啊,知道中国的《三国》吗?”山本用鼻子哼了哼说:“在日本家喻户晓。”舅舅接着说:“咱们感情怎么样?”山本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亲如手足啊。”舅舅说:“那怎么个亲法?”山本笑了笑,说:“我的同胞跑到中国欺负你的同胞,你看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咱们做生意,赚钱平分,我多拿过你一块钱吗?”舅舅点点头说:“这是事实。”山本继续说:“你的姐夫在下堂子胡同反对我的同胞,我知道了,可你姐夫还是安然无事。”舅舅听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搞不清楚山本怎么知道下堂子胡同的机密,是谁捅出去的。舅舅眯着眼睛对山本说:“你要是动我姐夫一根汗毛,你会被碎尸万段。”山本拍了拍舅舅的肩膀,和颜悦色地说:“你干吗这样紧张?”


此时,台下一片喝彩声,台上的演员鞠躬下台,换上来一位开始说《金瓶梅》。还没说两句,台下就有人高喊“来荤的,来荤的”。山本又要了一壶茶水,他听书的兴趣大增。舅舅说:“看你听得似乎很有趣,你懂扬州话吗?”山本说:“我不懂,我只是在欣赏说书人脸上淫秽的表情。”舅舅不安起来,他怕山本这边诓他上南京,北平那头再找宪兵队,那下堂子胡同就危在旦夕了。山本说:“这西门庆四个老婆里数潘金莲最风流,最懂得男人的心思。”舅舅没搭话。山本呷着茶水问:“你有几个女人啊?”舅舅说:“一个也没有。”山本晃了晃脑袋,指指窗外流淌的秦淮河说:“你太亏了。我从这儿给你找个漂亮的,秦淮河可是出名妓的地方啊。”舅舅掷地有声地说:“本人从不嫖娼。”山本变了脸色:“你说谎!”舅舅不服,问:“我怎么说谎了?”山本厉声回道:“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大谷惠子是我的女人,你却趁我外出和她勾搭成奸。”舅舅说:“我没有。”山本喝道:“你们中国人讲究‘朋友妻,不可欺’,你不是真正的中国人。”舅舅悻悻地说:“好,那我问你,大谷惠子是你妻子吗?”山本说:“我动的女人你就不能动。我们日本人最讲面子,可你把我的面子全撕了,让我山本体无完肤。”舅舅问道:“那你想怎么办我?”山本恶狠狠地说:“我要和你决斗。”舅舅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不欺负我,你要不是日本人,你能有那么大口气要和我决斗吗?”


山本咬牙切齿地道:“八格!”舅舅回敬了他一句:“浑蛋!”山本一怔。


舅舅往山本的茶碗里吐了口痰,站起来往书场外走。在秦淮河的小桥头,舅舅碰见了两个日本宪兵,他紧张地看着他们,他们也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舅舅两腿发颤,冷汗就下来了,他转头就走。两个日本宪兵一左一右堵住了他,四只手揪住舅舅。舅舅回头再寻找山本,在人潮中他似乎捕捉到山本一双惊慌的眼睛,但好像又不是。在南京,人们看到日本人抓中国人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舅舅被两个宪兵倒背着手抓走了,没有多少人关注他。他看到秦淮河水很浑浊,岸两旁的房子也显得破旧不堪,再也没有历史上流光溢彩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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