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治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8
|本章字节:6926字
入秋了,天气就不那么闷热。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下起了雨。水上湖边上溜弯的人都往回走,只有我爹慢慢地往前走着。雨打在水面上溅起一层层的浪花,白白的,像是无数条鱼在湖面上跳跃,甚是好看。他感觉脑袋发涨,心脏骤然加速。他强忍了一会儿,眯缝着眼睛看夕阳坠落的一刹那,很快就失去了灿烂。他好受了些,慢慢地回到家。
盼盼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忙做饭。岳母和虹在房子里又说作业的事,虹低着头,好像又是哪出问题了。我爹不由得笑笑,进了自己的屋。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一旦退下来,最不好受的就是心里发闷,没人理睬。我爹喊了一嗓子:“盼盼,这么晚了,老四还没下班啊?”盼盼在厨房里回答:”他没带雨衣,是不是在单位躲雨了?”我爹出屋叮嘱:”他回来,让他务必来找我。”盼盼问:“有事啊?”我爹回答:“对,是大事。”盼盼疑惑地问:“什么大事啊?”我爹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干什么不都讲承诺吗,我问他承诺我的事办了没有?”我岳母也走出屋,关切地问:“您这两天心神不定的,出什么事了?外面下着雨,你也不打伞,别感冒喽。”说着,她对盼盼说:“没有替换的衣服吗?快给你爸爸换上,没看见肩膀上袖子上都湿透了?”盼盼找着衣服,递给我爹。盼盼白了一眼母亲,心想:“母亲真是贱骨头,我爸爸活的时候,从来也没见母亲这么细心伺候过,真是邪门了。”
天转眼就黑了,雨依然没停。一家人吃完饭,都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我爹雷打不动地看《新闻联播》,我岳母继续辅导虹做作业,盼盼在屋里给我织毛衣。我那时在雨中徘徊,因为我爹给我的期限就要到了。盼盼刚才给报社打了电话,值班的编辑说我早就回家了。盼盼始终憋着火,她要审问在这个空隙里我究竟去哪儿了,不可能淋着雨还看围棋吧?盼盼正想着,我突然像幽灵般蹿进了屋,小声地问:“还有饭吗?”盼盼吓了一大跳,说:“你怎么了?”我说:“别问这么多,我先吃饭,饿了。”盼盼端来饭,没好气地说:“你脸色灰白,究竟出什么事了?”我狼吞虎咽地吃着饭,盼盼没再问什么,只是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我爹在房间里大声地问:“盼盼,是不是老四回来了?”我摆着手,示意盼盼别说回来了。盼盼忙掩饰着说:“没有。”我爹没有再吭声。盼盼说:“你爸可找你好多趟了。”我皱着眉,说:“我有大事和你商量,关于咱爸的,你先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盼盼把碗筷子送到厨房,回来说:“打前天你就说有心事,是不是你爸爸得癌症了?!”我恼怒地说:“你妈妈才得脑溢血呢,我爹身体棒着呢,每天早晨能在水上湖边上散步二十多里地呢。”盼盼火了:“那你倒是说呀,左一个大事右一个大事,一本正经,怪吓人的。”我往外看看,小心谨慎地溜了一眼,说:“对面房间的门开着呢,你妈的耳朵可贼着呢。”盼盼斜着眼睛,说:“我没心思开玩笑,你快说吧。”我端详着盼盼:“我说了你可别恼。”盼盼没答理我,转身出去了。我在屋里憋着不出来,一会儿又听见我爹出门的声音。按照惯例看完了《新闻联播》,该去水上湖边散步一个小时。我爹这个习惯打退下来到现在雷打不动。盼盼把心思放在屏幕上,今晚这集男主角得癌症了。于是,所有的爱情关系都得发生重大变化。我急了,上前就把电视机关上了。盼盼极不愿意我关上电视,她又把电视机打开,说:“有屁快放。”我下定决心和盘托出,说:“我爹委托我要跟你妈妈提一件大事。”
盼盼瞪着大眼问:“什么大事?”我说:“要跟你妈妈……结婚。”盼盼“扑哧”笑了,说:“你发什么神经呀,拿你爸爸糟践。”我有些结巴:“不是,是真的,他老人家的想法很坚定。”盼盼气愤地指着我的脑门:“你胡说什么,这要是让我妈妈听见,引起的一切后果,你负全责!”我岳母这时推门进来,眉头皱成个大疙瘩,她理直气壮地说:“我一直盯着你们,出什么事了?”盼盼对我说:“你若是男人,就把刚才对我说的话再对妈妈重说一遍!”我的头皮发麻,敷衍着说:“我刚才说,中东因为以色列霸道又打起来,这石油就成了大问题,这石油一涨价,全球就会不安定。现在是暖冬啊,就是温室效应,人类给大自然的破坏,这臭氧层一破坏,布什也太拿咱中国人不当人了。你说外星人要是一来……”我岳母摸摸我的脑门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了?”我生气了,说:“盼盼,你倒是拉我一把,把我说的话说给你妈听,行吗?”盼盼不说话。我岳母脾气上来了,厉声对着盼盼说:“他不说你说!”盼盼犹豫地说:“妈,我爸爸托我一件事,就是,就是……”我岳母急得在屋里直转磨磨:“你们要把我急死,你爸爸托我什么事啊?”盼盼也结巴起来:“我爸爸想和你,不是,是想跟你结成百年之好,说白了就是要和你……二婚,这也不准确,就是请我们做月下老牵一根红线,我也别那么啰唆,就是我爸爸想和您结婚。”说完,她舒了一口大气。我和盼盼注视着我岳母,我岳母低头不语,身子在颤抖。盼盼过去摇着她的肩膀说:“妈,你别生气,就算我爸对你放了一个屁,你倒是说话呀。”
我岳母开始抽泣了,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我劝慰着说:“妈,不行就算了,你这样难过,全是我爸爸的不是,他那么大岁数了,还惦记您干什么呀?他惦记谁不行啊?您是我岳母,这要是传出去,说亲家和亲家谈恋爱,这在老干部公寓,在我们报社和盼盼单位不得炸了窝。再说也应验了传闻,让他、让您、让我们做儿女的有多难堪。”我岳母抬起头,眼眶里充满了泪水:“这有什么难堪的,光明正大。我和你爸爸等这句话已经整整两天了,你怎么就这么费劲呢!”我和盼盼恍然大悟,异口同声地说:“噢,你们早就串通好了!”只听外面一声门响,我爹悠闲地走进来,唱着弦子书的《蓝桥会》:“兰端莲一对可眼含秋水,柳叶蛾眉细又弯,悬胆花的鼻子樱桃花的口,茉莉花的银牙口中含,元宝花的耳朵赤金坠儿,玎玲当啷的九连环。”这三弦子书我听着很耳熟,记得我爹曾经用这个词儿赞誉过我娘。
半个月以后,我被提拔为报社摄影部副主任,我爹跟我岳母结婚了。那位副市长亲自来主持婚礼,告诉我爹说:“水上湖不卖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卖的意思,还是给市民留个风景区。”我爹高兴极了,给这位副市长深深地鞠了一大躬。来参加婚礼的贵宾满满当当的,两个人的老同事来了一些,那些在北京搞地下工作的人凡是活着的都来了,说要看看这假夫妻怎么变成真夫妻。其中庞主编表现得很活跃,他一直跟着我们忙里忙外。岳母把头发也烫了,穿上了一条花裙子,虽然六十多了,但依旧能看出当年的风韵。在婚礼上,岳母出尽了风头,到处都听得到她的笑声。婚礼上,两个哥哥显得很沉闷,在犄角旮旯里坐着,谁都没敢和爹说什么。我和盼盼一起忙活着,张罗着招呼客人。
吃饭的时候,我爹特意把我叫到一边说:“别把我当年想得那么风流,我和你岳母什么事也没发生,连手都没拉一下。不像现在年轻人刚见面就能上床。其实,那种藏在心里的感情最有意思,包括一个眼神。”我爹看我没说话,也没了兴趣。他解释说:“我真的动念头和你岳母结婚也是在你娘死了以后,后来我觉得对不住你娘,就把念头打消了。我和你岳母住在老干部公寓的时候,我考察你岳母还不错,这个念头又冒了出来。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和她结婚,你们也方便,虹也不用改口,你们称呼也自如。老四呀,我结婚可全是为你们一家好……”我厌恶地看着我爹,觉得他是那么虚伪。盼盼安慰着我爹:“我们没事,只要你们过得舒心,做儿女的就高兴。”我又厌恶地看着盼盼,想起岳父那句对她的评价。盼盼起初最不愿意这样,她觉得两个老人都那么大岁数了,还眉来眼去的,算什么呢?
老干部公寓的领导对我小声说:“这是我见过最气派的婚礼。”电视台做了报道后,我们报社专门派人来采访。我在报社也成了新闻人物,走到哪儿都有人起哄,说:“看了吗?这就是李局长的儿子,是他做的大媒。”开始我还傻乎乎地一个劲儿地解释,后来有些像祥林嫂了。盼盼的日子更不好过,单位的男人女人都要找她说话,领导更是拉着她合影,弄得盼盼天天低着头,出门都戴着一副大墨镜。没过多久,我爹随着我岳母去了南方小镇,我岳母说一定要让我爹见识见识她老家,享受一下南方小镇的风情。那天我爹打来电话说:“现在你大小是领导,说话就应该注意了,别逮什么说什么。当领导的不能太讲感情,如果有你这样的人情味,将一事无成。但凡能成功的领导都是不讲情面的,不能耳朵根子软的,不能让女人左右的,不能婆婆妈妈的,可你这些都具备了。”听着爹的教诲,我傻了。在电话的另一端,我听到岳母在和谁说话,声音很嗲。
放下话筒,我想:岳母把我爹带入了生活的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