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治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8
|本章字节:4800字
整个夏天都是夏雨绵绵。盼盼从日本培训回来后,岳母的病情逐渐加重,在最要紧的时刻,小霞突然提出要回家看看。起初,盼盼不同意小霞回家,说多给她加钱。小霞不高兴地回答:“你给我多少也不行,我娘给我找了个对象,让回去相对象呢,这么大的事情你能拦着?”我妥协了,因为我看小霞憋屈得快要发疯了,自己在屋子里闷得好几次想跳楼。还有一次,她上厕所故意不关门,我推门进去她就在马桶上坐着,镇定自若地看着我。我朝后退,小霞站起来当着我的面提裤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知道她是渴望什么,又不懂得怎么排遣自己孤独的情绪。
小霞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拎上贵重的东西转天就不见踪影。岳母傻了,因为她的生活起居都是由小霞照顾,包括解手大便等。小霞走了,我爹又不乐意照顾她,虹的考试又到了最紧张的时期,我和盼盼忙得每天就想睡觉。于是,盼盼有一天突然对我说:“没办法,只有这条路可走了,还是把我母亲送到养老院吧,等到孩子高考完了,再把我母亲接回来。”我犹豫着:“这合适吗?”盼盼果断地说:“咱们别无选择,不是我心狠,要不然虹的考试一准泡汤。老的和小的比,我只能先惦记着小的。”我和盼盼跟我爹说,我爹马上就说:“送她去养老院,四邻五舍怎么说我呢?”盼盼解释说:“这跟您没关系,她是我妈妈。”我爹梗着脖子说:“是你妈妈不假,她还是我老伴儿呢!”我连忙插话,对我爹劝导着:“就一个月,虹考试完了,我们再接回来。”我爹说:“这样吧,我去你三哥家待一阵子,我不能让大家背后戳我的脊梁骨。”
没几天,我和盼盼把岳母送到一个条件很高级的养老院,每月900的护理费。岳母很不乐意,天天耷拉着脸,抱着我岳父的遗像抽泣,诅咒盼盼和我,说我们丧尽了天良。
那天晚上,我和虹到养老院看望岳母,盼盼说她暂时先不去,因为去了看见她母亲难受,她母亲看见她也难受,这样容易动摇她的意志。不管怎么说,在虹没有考试前,不能把她母亲接回来,否则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了。
我和虹走了,我感觉到盼盼在流泪。走进养老院,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岳母在自己和自己打牌。见到我们很冷漠,她凛然地说:“你把我关进监狱,但我依然能唱《革命人永远是年轻》。”说着,养老院的看护走过来,不悦地说:“她总唱革命歌曲,弄得全屋的人都跟她一起唱,你不知道,养老院里不少是痴呆,我们这儿赶上傻子俱乐部了。有家属给我们提意见,说再这么热闹就搬走。”我连忙道歉,说尽量做工作让她少煽动别人唱。我看岳母几天的时间消瘦了不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对我说:“你们都说我傻,可我再傻也懂得感情,闺女为了她的闺女抛下我,我都琢磨不透这是什么世道了。可我就想我闺女,我就是这么个贱骨头。盼盼为什么不来看我?”说着,岳母就哭了,哭得我也跟着掉眼泪。虹懂事,说:“姥姥你别哭,我陪你打牌。”两个人打着,一打牌,岳母就高兴了,因为她总能赢。赢了,她就唱歌,大声唱着《我们走在大路上》。她一唱,屋里其他人也唱,居然还有一位老人能唱出分部,合声很准确。岳母索性就起来指挥,虹也情不自禁地参与进去,因为姥姥平常唱的革命歌曲她都会唱,而且也唱出了激情。两个人唱完《我们走在大路上》,就唱《我们和时间赛跑》,这首歌曲是“大跃进”时代的流行曲。
唱着唱着,看护进来了,对我板着脸说:“怎么你一来更热闹了。”看护挥舞着胳膊嚷着:“都别唱,谁再唱,就不给谁饭吃。”岳母说:“不给饭吃,我们就唱《团结就是力量》。”说着,她的胳膊一挥,所有人都跟着唱起来。我发现,岳母的表情很庄重,很像在渣滓洞英勇就义的江姐。
半个月以后,我独自再去养老院看望岳母,岳母骤然衰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看护说她近来很少唱歌,只是默默地玩牌。我问岳母:“怎么不唱歌了?”岳母低头玩着牌,喃喃地回答:“唱歌没有意思了,我就想我女儿还有虹。求求你,让我回去吧,别再把我关进监狱了。我现在不能死,我得活着看到虹考上大学。”她像个孩子似的,哭得眼泪汪汪的。我的喉咙有些发酸,眼眶顿时潮湿了。岳母可怜地对我说:“我还有三个金条,那是你岳父留给我的,藏在家里。”我怀疑地问:“藏在哪里?”岳母说:“只有我回家,才能有金条。”我给岳母擦洗了身上,为她按摩了两只腿。她嘟囔着:“这里的看护就给我洗过一次,弄得我身上都臭了。”看护在旁边不高兴地说:“大娘,您这么说可委屈我们了,哪天不是为您洗两次呀?不给您洗,您就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我连忙斡旋着,看护不听我的,“咣!”摔门走了。岳母就哭,大骂盼盼,说:“养活闺女还不如养条狗呢,养狗还能听使唤呢。”
回家后,我和盼盼说起关于金条的事,盼盼过了半天才回答我:“狗屁,根本没有金条,她瞎编,她就是想回家。”说完,盼盼跑到虹跟前盯着她温习英语。我看着窗外黑洞洞的天空,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天一早,虹与同学们去北京天安门看升国旗去了,盼盼破例去养老院看她的母亲,却死活不让我跟着,说这是贾家的事,跟李家没关系。我爹在三哥那儿一直不回来,说不想遭老干部公寓邻居们的白眼。于是,家里就剩下我。
我走进大屋,想起我爹和岳母曾经在这里生活,里面还有好多我娘的气味儿。我回到属于我的小屋,面对着空荡荡的四壁,心里也是空荡荡的,我感觉我是那么需要和家人一起生活,什么也代替不了感情。时代在发展,家里也需要那一份温馨。我找不到别的途径发泄,就下意识地大声吼着岳母经常唱的那首革命歌曲《革命人永远是年轻》:“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他好比大松树冬夏常青,他不怕风吹雨打,他不怕天寒地动,他不摇,也不动,永远挺立在山岭……”
歌声在我的小屋里回荡,在四周的墙壁上跳跃。然后透过窗户飞向夜空,在漫漫云缝中翱翔,在星斗间穿梭。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