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害怕

第二天一大早，得意还在做梦，就听见一个声音在喊：

“快点起来了，庭庭，去天安门了。”

她睁开眼，朦胧的光线里，老杨穿戴整齐，站在客厅里。

庭庭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嘟囔两句，翻身，又不动了。

得意拿出手机，一看时间，才6点半。

得意起身去洗漱，然后走进卧室，里面浓浓的一股烟味儿。

杨大远坐在床边，眼睛是肿的。

她问：“你昨天晚上有点咳嗽，是感冒了还是烟抽多了？”

杨大远说：“是啊，昨天一夜没睡，就抽了一晚上烟。”

得意一看烟灰缸，好家伙！横七竖八全是烟头。

老杨的样子，倒不像是一夜没睡的，他精神抖擞，一脸期待，就像要去春游的小学生。得意注意到，他换了一套薄呢子的西服，还打上了一条暗红色的领带。他好像还刮了胡子，青白的脸上，有暗红色的小点点。

在安定门地铁站门口，得意带他们去肯德基吃早餐。

点了三份粥，又要了三个蛋挞。

“爸爸有糖尿病，吃不得甜的。”庭庭说。

“噢？”得意想让服务生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怕的，你们两姐妹吃。”杨大远说。

得意又给他点了一个蔬菜粥。

付账的时候，杨大远拉住得意，得意拉住庭庭，庭庭挡住得意，六只手忙活个不停，收银员耐心地伫立，看着他们。

最后还是庭庭付的，得意抢不过他们两个人。

找了个座位坐下来，杨大远往餐盘里的小票看了一眼，说：“儿喽！吃个早饭都要40多块，北京的消费硬是高！”

得意说：“也有路边摊的早餐，豆浆，油条，包子，两三块钱就吃饱。但是不卫生，豆浆稀得很。”

“我觉得包子稀饭就很好！这种，太贵了。你看这个，面包夹一块鸡肉，有啥子吃场！”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在清晨的阳光下吃早餐的杨大远似乎心情很好。

得意给老杨讲起了上幼儿园的事情，问：“老杨，你知道我读幼儿园的时候，绰号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小老太！”

“哈！为啥子给我的姑娘取这么难听的名字？”

“因为是一入园就上的中班！人比中班的孩子小，自然跑不过他们，被他们取了个绰号叫‘小老太’，意思是我跑起来像老太太。这个绰号一直被喊到读小学才没人喊了，但我从此落下阴影，最怕跑啊跳的，体育考试从来没及格过……那你知道我上了小学以后，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吗？”

“是什么？”

“每当我没有完成作业，或者老师来家访，说了我的坏话，妈妈就要把我带到郊外去，两个人坐在蚕豆花地里，表面是谈心，实际上就是威胁我，说：‘如果你再不好好学习，我就把你送回去给那个人！’那个人说的就是你！我小时候好害怕你啊！想起你，或者听到你的名字：杨大远！我就害怕得发抖！”

老杨一口粥哽在了喉咙里。

得意马上意识到不该在这个愉快的早晨说这些，就转头问庭庭：“庭庭，你小时候最害怕的事情是啥子？”

“我最害怕的事情吗？我想一下哈！”庭庭托腮。

庭庭说：“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最怕邻居家养的一只大公鸡，威风凛凛的，我总觉得，它那个尖嘴壳，搞不好就要在我手上来一下。还有就是怕黑，怕打针。怕县城里那个疯子，怕他捡石头打我。”

“就是！”得意附和。“我也是怕我们县城里的那个疯子！好像全中国的每一个县城，都有一个让小孩子害怕的，在垃圾堆里捡东西吃的疯子……对了，我还害怕看《西游记》里的白骨精那一集，还有《聊斋》，片头那个呜呜的声音一响起，黑色的野地里，一盏黑灯笼在风中摇……现在想起来都害怕。”

庭庭想了想说：“我小时候还害怕放了学回到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爹妈都出去打麻将去了，没有人管我们。我和杨二娃就自己拿起剪刀撬他们的抽屉，找钱去买饭吃……”

得意看向杨大远：“真的呀？”

杨大远给了庭庭一个“你怎么说这个”的眼神，点头承认：“真的，那时候年轻，在县城里也没有什么娱乐，所以牌瘾大，耍起来就把娃儿都搞忘了……我给你们说嘛，说起胆子小，我原来在文工队，有个朋友，是个男的，胆子实在是小得很，有一回，他提起一个马灯儿走夜路，走在一个崖子下面，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提起的马灯儿在崖壁上照得一晃一晃的，他被吓惨了，‘妈呀’一声，吓得丢了马灯儿就往回跑……”

杨大远讲的时候，配合手势和表情，惟妙惟肖，哈哈哈哈，他们三个人一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