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舞者

下午5点多，从后海去咖啡馆的路上，堵车了。

一长串车，首尾相连，占满了所有的车道，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前挪动。空气中充满着难闻的尾气味道。

得意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前方，他们已经坐上车20多分钟了，车子总共移动了不到一公里。暮色降临，从她的视线望过去，是一片缓慢流动的红色汽车尾灯的河流。她想到了双龙坝，在双龙坝拿看车当娱乐的日子。那个时候，那个地方，那永不停息的风，照亮山谷的月亮，起起伏伏的甘蔗林，她想起那种下了雨就润上好几天的泥土和空气，和那个在半夜唱着歌，迎风下坡的18岁的自己。

她想，她总是想着以后的日子会好走一些。可到了“以后的日子”，又觉得过去的时光最令人怀念！

得意推开咖啡馆的门，围着围裙的咖啡店实习生就热情地迎上来：“叔叔，你们来啦！”

得意想，小芸应该有所安排了。

咖啡馆位于魏公村，在一条笔直的马路边，门口有好几棵茂密的槐树。得意对老杨介绍说：“一年前，我从英国回来，开了这家咖啡馆，小芸在这边帮忙照料。这个店周边，有大学，有创意园区，创意园里面有现代舞团、图书馆、设计室，我现在的生活圈都在这里。生活很简单，就是照料咖啡馆，每周有4天下午我会在现代舞团学跳舞。”

咖啡馆里客人不多。客人跟得意都熟了，得意一边跟他们打招呼，一边拉开吧台的门，请老杨他们到吧台里面去坐。

老杨刚坐下来，有点局促，他显然不太适应咖啡馆的高脚凳，坐上去，似乎没有安全感。

小芸用虹吸壶给他们每人煮了一杯咖啡，又给他们端出了新做的提拉米苏蛋糕。

两块新鲜的提拉米苏看上去甜蜜诱人。

得意抽出其中的一碟说：“只有庭庭可以吃，老杨有糖尿病，就别吃了。”

但是老杨伸出手，抓住了得意手中的盘子，他说：“不怕的，我可以吃！”

得意用眼神去征求庭庭的意见。

庭庭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好吧！就尝一口哦！”

老杨高兴地接过盘子，说：“小芸辛苦做出来，我也要尝一尝什么味道嘛！”

呵呵！得意想，一个老人端着蛋糕高兴的样子，还挺像小孩子的！

“嗯！不错！好吃！”老杨露出一个吃了甜点之后的满意微笑。得意举着碟子，品尝着自己嘴里的提拉米苏，知道他说的绝不是客套话！因为小芸做提拉米苏的手艺真的不错！那种绵软的口感，甜酒的醇厚，奶油的稠香，可可粉的苦涩，糅合在一起，确实让人感到愉快！

吃完了蛋糕，老杨端起咖啡杯，右手捏着小勺子，一点儿一点儿舀着咖啡，送进嘴里。

“老杨，咖啡不是这样喝的，小勺子只是用来搅拌的，不是舀来喝的！”得意说。

“噢！原来是这样！”老杨乐呵呵地放下小勺子，端起杯子，大大喝了一口。

“哎呀！这个东西我喝不来！怪难喝的！”他皱着眉头说。

“爸爸你才土哦！咖啡都喝不来！”庭庭故意说老杨。

“我搞不懂，这个东西，咋个还弄个多人喜欢喝？”老杨摇摇头。

得意说：“我给你倒杯水！”

“不消不消，你给我把我的茶杯再倒点开水就行了，”他递上一个不锈钢保温杯，“今天一直背在你妹妹的包包里，耍高兴了，都搞忘喝，水都凉了！”

那天的现代舞课内容，是身体的平衡训练。

在基本练习以后，老师让舞者自由站着，想象自己是一枚茶叶，在净水中，展开自己的身体。

音乐响起，得意深呼吸，闭上眼，单脚着地，开始想象自己像一枚茶叶，在水中自由地沉浮，舒展……她喜欢跳舞，喜欢在跳舞中觉知自己的身体，麻木的肢体被感知，挤压的情绪被释放；她更喜欢现代舞，没有普遍的规律，没有束缚，随心所欲，紧缩与放松之间，带着思考与内省，每个人都能跳出自己。

当得意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从一整面墙的镜子里发现了老杨。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就坐在一排黑色椅子上。

在这个由仓库改造的空间里，墙壁和窗布都是黑色的，光线从几米高的四方窗户里射进来，正好打在老杨身上。

在镜子里，一群轻盈舞蹈的年轻女子，和坐在黑椅子上的老杨，形成了强烈对比，他是如此肥胖，如此沉重，如此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