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曾国藩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09:35
|本章字节:4014字
七月十四日,阴雨,问唐镜海读书之法。
晏起。饭后走梅世兄处,明日渠扶梓南归,今日走去探问一切。旋至许世叔处送行,又至周华甫之母处拜寿,又至胡润芝处,问伊扶梓归葬事宜。胡送余《陶文毅全集》二部。又至唐镜海先生处,问检身之要,读书之法。先生言当以《朱子全书》为宗。时余新买此书,问及,因道此书最宜熟读,即以为课程,身体力行,不宜视为浏览之书。又言治经宜专一经,一经果能通,则诸经可旁及。若遽求兼精,则万不能通一经。先生自言生平最喜读《易》。又言为学只有三门,曰义理,曰考核,曰文章。考核之学,多求粗而遗精,管窥而蠡测。文章之学,非精于义理不能至。经济之学,即在义理内。又问:经济宜何如审端致力?答曰:经济不外看史,古人已然之迹,法戒昭然。历代典章,不外乎此。又言近时河南倭良艮峰,前辈用功最笃实,每日自朝至寝,一言一动,坐作饮食,皆有札记。或心有私欲不克,外有不及检者皆记出。先生尝教之曰:不是将此心别借他心来把捉才提醒,便是闭邪存诚。又言检摄于外,只有整齐严肃四字。持守于内,只有主一无适四字。又言诗文词曲皆可不必用功,诚能用力于义理之学,彼小技亦非所难。又言第一要戒欺,万不可掩著云云。听之,昭然若发蒙也。又至陈筠心处、金竹虔处、岱云处,始归。夜写三十个。
这段记载,事实上无关紧要,但却被史家视为曾国藩日记中最重要的记载。如果有哪个史家没有提及这一段,并照葫卢画瓢你摘我抄重复一遍,那么他肯定不是个正经史家,最多不过是个历史爱好者。
但实际上,曾国藩的学问远比他所求救的唐镜海或是倭仁高出不知凡几,说是到了随心所欲不愈矩的地步,也不为过。而且曾国藩所亲身以历的人生哲学,与这一套有着明显的差距,但说到底,理学仍然是当时的主流学派,曾国藩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理学走得太远,这导致了曾国藩一生都处于人格分裂的状态之中,他已经愈越了理学这一标杆,却不得不假装自己仍然蹲在理学的槽子里揾食,目的就是让公众信服。
因此我们还得象每个史家一样,把一段现成的文字抄录过来。解释一下到底啥玩艺儿叫理学。
由于百年来国人孜孜不倦、夜以继日的抹黑,理学已经臭遍了大街,但哪怕理学被抹到黑透臭透,但它迟早仍会咸鱼番生,因为它偏偏是正确的。
事实上,这个理字,不过是一个代称,与孔子所谓之仁,与孟子所谓之义,与苏格拉底所谓美德,与王阳明所谓之良知,都没什么区别,就是对社会自然终极规律的一个描述而已。
程朱理学认为,理是存在于天地万物乃至人生之中的准则,人类如果想活得不是那么郁闷,就必须穷理,也就是花大功夫弄清楚这个准则规律,到底是什么,然后躬身实践。这个穷理的过程,一如孔子要弄清楚什么叫仁,一如孟子要弄清楚什么叫义,一如苏格拉底要弄清楚什么叫美德,一如王阳明要弄清楚什么叫良知,恰恰也正如热力学第三定律的表述,你永远也达不到你所追求的理想状态,人生的价值与意义,就在于这个不懈的追求与探究之中。
这么一说,我们就知道曾国藩与唐镜海之间的思想距离。曾国藩他老人家很快就会狂收冰炭孝敬,以偿还亏欠下来的巨额债务,这个索贿收贿的过程,你能用理学解释得通吗?
解释不清,于是理论和实践就成了两张皮,说一套做一套,永远也摸不到曾国藩人生成功的门道。
为什么理学理论在别人那里,表现出和实践脱节,而在曾国藩身上却合而为一呢?
答案是,曾国藩是真的把理论参透了,形成了自己的思想体系并回落到实践中来,他在体验自己的思想与实践,想脱节也难。而唐镜海也好,倭仁也罢,这两位老兄的理学思维始终未成形,所以他们没办法将此付诸实践。但由于此二人者,在理学的思想领域是探索得除曾国藩之外最深远的,所以他们在当时也捞得盆满钵满,只是历史上的名气,就没办法跟曾国藩相比了。
在此后的继续探究中,我们会发现,曾国藩之所以登上了智慧的极颠,是因为他出于治家理帐的必须,掌握了一门说起来再也简单不过的数学工具:聚类分析。
所谓聚类分析,就是将事物分成几类,然后进行分析的学问。这门学问听着简单,但真正掌握的人,少之又少,当然听说过这门知识的人很多很多,但真正会应用的,就更少。相信唐镜海与倭仁也曾偿试使用这个工具,但他们铁定比不了曾国藩更专业。
替曾国藩想想吧,他家中那么巨额的债务亏空,财务表上的款项该是多么的繁复?曾国藩必须要对如此繁复的帐目作出清醒的分析,否则他就没办法再活下去了。正是这种生活的窘状成就了曾国藩,寻常人等,断是缺乏这个机缘的。
总之,理学的表述是没错的,但如何去探究终极的智慧或真理,这取决于每个人所运用的思想工具了。曾国藩胜人一筹,所以他是曾国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