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条亮着獠牙的凶恶的公野猪，在第二天包围了边防站。它们惊天动地地咆哮着，仿佛要把白房子抬起来，而那所向无敌的长嘴，仿佛啃玉米杆一样啃向这些直立的动物我们。

第二天是1975年的9月30日。我之所以很淸晰地记得这个日子，是因为下一天就是节日。而在节日的前一天，按照惯例，要进行战备动员。当时，白房子的全体士兵，荷枪实弹，成队成列，坐在小饭堂里，听副连长进行战备动员。

这样推算，两只白色动物出现和被羁留的那天，就是1975年9月29日。

我们正在接受动员，门突然被撞开，哨兵倒拖着枪，跑了进来。这个湖南兵是雷公脸，他的脸因为惊吓而变得通红，像只猴子。他语无伦次，念叨着：野猪！野猪！好多的野猪！湖南话将野猪说成野鸡。我们正纳闷着：野鸡怎么能把他吓成这个样子！没容我们继续纳闷，一头气势汹汹的大公野猪，撞破了饭堂的门。接着，我们搭眼一看，整个院子白花花地被野猪填满。

我们平日操练走正步的操场，现在野猪们嗷嗷地叫着，由它们在走正步。而更多的野猪，像疯了一样，顺着边防站黑色围墙的内圈，在一圈一圈地跑着。

没容这只大公野猪闯进来，副连长一把从哨兵手里接过冲锋枪，拉了一下枪栓，然后叫了一声别列克谢，一梭子子弹像暴雨一样，向公野猪泼去。

别列克谢是什么意思，我至今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这话出于哪一种语言。白房子通行三种语言，一是汉语，一是哈萨克语，一是俄语。学习哈萨克语是为了民族团结兄弟交流，而学习俄语则是为了喊缴枪不杀！我们优待俘虏！你越境了，你们的国界在那边诸如此类的话。

副连长每逢高兴的事，生气的事，惊叹的事，需要挪揄的事，都拍一下大腿，高叫一声别列克谢。

公野猪倒在饭堂门口，死了。

第一只刚倒下去，第二只又不顾死活地冲了上来。

这次开枪的有许多位，包括断了一颗门牙的我。

又撂倒了几只以后，野猪们不敢再往前冲了。它们站得远了一点，嘴里发出呜呜的恐吓声。而我们，也就被堵在了这个小饭堂里。我们是不敢出来了，谁要耍个胆大，跑出去，肯定会被这些愤怒的家伙们撕成碎片。

钻地道！指导员说。

我们有地道。白房子的各个房伺，都有地道口。这些地道口通向那些绕着围墙修成一圈的各个称堡。一沙土地不能挖地道。这些地道，是将地面开掘出一条壕沟以后，用钢筋水泥筑成圆洞，洞的上面再覆上泥浆，如此筑成的。这地道的修筑，当然是为了战备，而否是预见到白房子某一天会遭到野物的袭击。这地道当属军事秘密。不过这已是过去的秘密。据说现在已成友好边界，因此，我们的关于地道的谈话大约不会给我带来麻烦。

从地道里，我们迅速地四散开来。一阵功夫，每一个碉堡里，便都有了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

我的碉堡的位置，恰好对着菜窖。

类似那两个被我们羁留的白色动物一样庞大的一群野物，现在站满了菜窖那隆起的拱顶。

它们同样是白色的，同样强壮和充满力晕。它们和那两个不同的地方，是肚子底下没有那两排双纽扣，而是在身体的肚脐部位，一伸一缩，有一条蚝旋状的粉红的鞭子。

它们通过菜窖的那个透气孔，用我们所不懂的语言，和菜窖中被拘的那两位交谈。它们禅痈苦，对眼前发举的很不理解两个不理解合在一起便是战争一个故世的伟人的这句话是有道理的。痛苦和不理解很快转变成了恼怒。它们现在挥舞着长嘴，开始拱起菜窖的这个拱顶来。

这时四周噼噼啪啪响起了枪声。听到枪声，我也明白自己该动作了。

我顺过自己的自动步枪；开始射击。我最初用的是普通的子弹，但是它穿不透这白色动物的皮，于是我换成了穿甲穿甲弹很好。只要瞄准这些白色动物的前胸，一枪下去，就可以穿透心脏。

穿透心脏后，立即会有一股血柱从枪眼里喷出来，射得很髙。如果这白色动物继续挣扎，血柱会直射下去，像喷泉，像高压水泵，直到后来不再射出，于是这庞然大物，便颓然倒地。倒地之后，那星星点点的血雨，还在亲，还在落，还在洒，重新洒落在这白色动物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