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建群
|类型:欧洲·魔法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6
|本章字节:3870字
这琏大杀戮的善后工作,用了很长时间。
这些白色动物的尸体,被集中起来,堆在操场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我们开始剥皮、开膛、破肚,将它们变成食物。
我们请来了远处的生产建设兵团的朋友们,帮助我们消化这些食物,他们说这些肉很好吃。于是,他们赶来了许多马车,将这些粉红色的肉一车一车地拉走了。
剩下的肉,我们用它腌成了咸肉。八只大缸,腌得满满的。这些肉,直吃到我复员时离开部队。
哈萨克不吃猪肉,野猪肉也不吃。他们骑着马,麇集在白房子的外边。后来,他们带走了这些白色动物的皮,然后用一块钱一张的价钱,将它卖给了设在牧区的那些皮货收购点。
那满天血腥,很快就被风吹走了。诗人们在赞美这雄性土地的同时,也赞美过那一年两场风,从春刮到冬的漫漫漠风。这回他们是赞美对了,白房子地面的风,的确很大,因为紧靠额尔齐斯河,河谷的风似乎更猛烈。
流在地面上的血液,也很快渗入沙土。
只有那篮球场上水泥地面的血迹,很难渗下去。因此,我们从边防站大门口的水井里,打来了许多的水,冲洗它。那是一个利用杠杆作用来吊水的水井,中世纪风格,波斯式的,我在小学的地理课本上见过这类水井的插图。
即便冲洗了许多次,后来,在我们走正步,在我们端起自动步枪,练习突刺一刺时,脚下还常常会打滑。
死一样静寂、夜一样沉闷的岁月又开始了。一种无奈的表情,一种忍受的表情,一种迟钝的表情,又回到这些白房子士兵的曾经痉挛过的脸上。白房子、黑碱土围墙、原始森林、大河与界河,以及那棵生长在沼泽地与戈壁接壤处的沙枣树一一我总怀疑那棵树是席慕蓉笔下的那棵生长在路旁的开满白花期待爱抚的树一也重新蒙上一层灰败情绪。
有必要对那两只被拘的白色动物的结局,再交待几句。
它们躲过了这场大杀戮,因为呆在菜窖里。不过,外面的枪声、炮声、嚎叫声,一定传到了它们的耳朵里。而那殷红的血液,在天空徘徊过一阵以后,落到地面,然后又从三米厚的沙层里渗进,滴滴答答地滴在它们身上。这一切,足以令它们明白了菜窖之外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但是它们安之若素,并不为之震惊。那高傲的态度,像一位真正的女王。据安徒生童话中讲,铺上十七条褥子,然后在褥子底下放一根头发丝,这样,谁睡在上边,喊叫身子垫得慌的人,这人一定是公主。而我此刻想说的是,看到这么多的殉情者,心甘情愿义无反顾地为她献身,而她仍能心安理得地承受,觉得这一切都自然而然的人,这人是高贵的女王,是伟大的尤物克列阿佩特拉。
两个白色动物,在这菜窖里又住了半年。它们的食物,是猪倌每天从那个透气孔,倒下去的。据猪倌说,它们的胃口很好,食量惊人。
指导员仍没有忘记他那个天才的构想。
半年以后,指导桌说,它们已经被驯化了,野性收了,美猴子变成孙行者了,现在,可以实施他的计划了。他带领我们,扒开菜窖的通道,然后又叫猪倌,赶来了边防站的猪群。
猪群被赶到了菜窖里。当它们重新赶出来的时候,两个白色动物也随它们一起走了出来。我们担心白色动物会侵犯我们,但是没有。它们走出来以后,望了望我们,又沉思了一会儿,跟上猪群走了。
它们对副连长和指导员都给了一点厍子,承认它们是猪类。
但是指导员的星火计划并没有实现这我们知道的。因为现在的猪肉市场仍然紧张,注水猪肉的报导不绝于耳。有一天,猪倌打了立正,报告说,在他放猪的途中,那两个白色动物,大摇大摆地重新走人了原始森林。为什么不拦它们?指导员有些恼怒。你有本事,你去拦!它们还没有走远!猪倌向大河与界河的交汇处指了指。我们看见,那两个甴色动物,正佯样地走过那一棵席慕蓉式的开满白色花的沙枣树。
这两个白色怪物就这样又回到自然中去了来得那么从容,又走得那么从容。白房子的士兵,站在碱土围埼的那个豁豁上,注目以礼,眼睁踭地看着它扪离开,谁也没有动两个白色动物,给这个戈壁滩上的白房子,留卞了一个每一茬兵都要说起的话题。它们后来再出现了没有,我不知道,因为两年之后,我就离开了白房子。不过,我曾经写信问过比我迟走几年的指导员,他回信说泥牛人海无消息,它们再没有出现。这就是那个《大杀戮》的故事。
这个故事,能论证开始提出的那个论点吗?也许不能!记得,我在开始时就对自己的能力提出过怀疑。但是,这个隐藏在我内心深处或者如康拉德所说的黑暗深处的一个旧年的故事,乐竟是被这位远方朋友的二个电话,给诱发出来的。因此我此刻想说,论证还是必要的,尽管它是整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