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建群
|类型:欧洲·魔法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6
|本章字节:3118字
在熙熙痕攘的大街上,你有时候会遇到一个人。这个人目光幽幽,面色忧郁,他漫不经心地接受着迎面而来的一切,显得那么被动,那么无动于衷,好像这世界与他没有一点关系,好像他只是偁尔流落在人群中的一个天外来客。他会冲着你古怪地笑一笑,你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笑。他还在行走中,不时地停下来,抬头望天,好像能望出什么似的。你会说,这样的人很多,文明发展到今天,它随时随地都产生着这样的怪人。那么,你再看看他的步履:他的步履缓搜而沉重,屁股向后稍稍地翘着,双腿在行走中,明显地带一点内罗圈。这些作为判断当然还是不够的,那么,你再看看他的腰间,一~他的腰间,通常扎着一根马镫革。
他是谁?如果你确实想刨扞问底的话,告诉你,这是原骑兵二团的士兵。他腰间的马镫革准确无误地告诉了你这一点。
中国人民解放军最后一支正规的骑兵队,新疆军区骑兵二团,于1975年大栽军时撤销。它的前身是着名的西北野战军骑一军。团队驻扎在盐池草原上,柞为这个兵种最后的象征,在那里苟延残喘。但是这种苟延残喘也不能继续下去了。现代战争排斥骑兵,当自动火器进行密集办,时,一只飞鸟、一只奔鹿也难逃过去,自然,骑兵的腾舞击奔突,便成为十分可笑的事情了。而一匹舨役的军马?的开支,相当于三名现役军人的开支,这则构成了骑兵消亡的第二个原因。
辉煌了两千年的这个兵种,奔涌了两千年的这一股历史的洪水,在盐池草原,先是浓缩成一团死水,接着便干涸成一块盐巴。选择这个叫盐池的地方,作为对这个兵种最后的埋葬,确实妥贴。
一千多匹战马在同一刻被遗送到牧区或农村,一千多名士兵在同一刻脱下军装,复员或转业。而叙迷者我,也正是这复员士兵中的一个。
我在过去的一篇文章
中说:、谁的一生,如果到过北方,并且有幸与一匹马为伴,那么,自此以后,不论他居家哪里,工作如何,他的身体停止颠簸了,他的思想,将仍然颠簸不停。他会染上一种奇怪的病症,这种病叫北方忧郁!这应说是我的经验之谈。我自己就是一个北方忧郁症患者。
我一直认为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和探刻的,并且不止一次为自己的这一判断自鸣得恚过。可是,在一次学会上,我突然意识到判断的肤浅和皮韦这些退役骑兵后来的形形色色的命运告诉我,他们的遭遇有着更为深刻的原因。
这是一次原骑兵二团的退伍兵们的聚会。不知谁的倡议他们要成立一个联谊会性质的组织,于是,许多的面色忧郁、目光疲意的,腰间扎着马镫革的中年人,汇聚在城市的一家饭店里。
他们的粗嗓门嚷得整个饭店都要抬起来了,他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他们说着那些骑兵术语和哈萨克格言,他们满口喷着酒气,唱那些队列歌曲,他们在言谈中不时地提到大洋马和小洋马,他们用扑克牌玩一种五十x的游戏,他们中有人喝醉酒了,于是吃吃地笑着,从一个桌子走到另一个桌子,后来散场后,则是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
在摇曳不定的灯光下,我细细地琢磨着我的战友们的面孔,我试图为这一群还停留在昨天的人做出解释,我在一瞬间突然明白了:在兵种消亡的那一刻,一定有一种可怕的东西,钻进他们的脑子里去了,现今的他们并不仅仅代表他们,并不仅仅代表他们所拥有的那一段遭遇,他们的身上,附着一种更为沉重和可怕的东西,他们要负载着它,随它一起死去,一起被现代文明埋葬。
在《骏马飞驰保边疆》的歌声中,战友们要我写一写我们自己的故事。一个叫张来的人,醉熏熏地拍了我肩膀一下,叫了我一声班长。这一声班长叫得我突然双目潮湿,意识到过去正在到来。张来说:班长,你写过许多有趣的故事,但是,我们自己的故事也许更为有趣一些,不是吗?我同意他的话,我说,我就从张来写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