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跃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02
|本章字节:7630字
卫向书知道这都已是谋算好了的事情,说与不说都已无益,便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臣无话可说!只是说到今年山西会试中式八人,既无使襻作弊之
事,更无暗收贿赂之实。随意治臣的罪便是了,只是不要冤枉了那几个读书人!”
鼓捣庄亲王放刁的那干人这会儿都哑巴了。他们有话是不敢在这里说的,说了便是明摆着自己不干净。有臣工觉得这事来得蹊跷,必有隐情,应将卫向书交
九卿会议,不可草草裁夺。皇上却道:“朕以为不必了。近来四边都不安宁,朝中又屡起事端。朕已心身俱疲,烦恼至极。卫向书早有林泉之思,田园之想
,就让他回家去吧。”
庄亲王听得皇上这么说了,早顾不得失体,叫了起来:“卫向书十恶不赦,不能轻易就放过他了!”
皇上只当没听见,也不斥责庄亲王,只道:“卫向书供奉朝廷多年,总算勤勉,可惜节操不能始终。朕念你多年侍从清班,略有建言,稍有微功,不忍治罪
。着你原品休致,回家去吧!”
卫向书跪伏在地,道:“罪臣谢皇上宽大之恩!”
庄亲王却是胡搅蛮缠,叫嚣起来:“皇上,卫向书该杀!陈廷敬、明珠都该杀!”
皇上再也忍无可忍,拍了御案骂道:“博果铎!卫向书纵然有罪,也到不了论死的份儿上!陈廷敬一介书生,他犯了什么天条?你敢当着诸位臣工的面说出
来吗?明珠随朕多年,日则侍从,夜则宿卫,朕怎么不见他有可杀之罪呢?朕念你有功于国,一再容忍,不然单是你咆哮朝堂就是死罪!送庄亲王回家歇着
!”
早有侍卫过来把庄亲王拖了出去。臣工们都是心里像镜子似的,早自看出里头玄机,没谁再敢吭声半句。
陈廷敬听说卫向书被斥退回家,并不知晓个中详情。他只是翰林院庶常馆的新科进士,宫阙之内的大事他只能得之风传。回家同老太爷说起这事儿,翁婿俩
也只能猜个大概。陈廷敬去卫向书府上拜访,门房只道卫大人不想见人。
这日陈廷敬打听到卫大人要回老家去,便置备了酒水,领着大顺,守在城外长亭等候。终于见着来了两辆马车,陈廷敬上前看看,果然是卫向书领着家口回
山西。陈廷敬恭恭敬敬地施了礼,道:“卫大人,廷敬来送送您。”
卫向书下了车,道:“廷敬,我一个罪臣,别人避之不及,您还专门来送行。您呀,做人如此甚是可嘉,做官如此可就糊涂了!”
陈廷敬笑道:“晚生借前人的话说,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廷敬敬佩您,哪管别人怎么说!浊酒一杯,聊表心意!卫大人略略驻足如何?”
卫向书吩咐家人只在车里等着,同陈廷敬去了亭子。两人举杯碰了,一饮而尽。陈廷敬问道:“宫中机要密勿我辈是听不着的。卫大人,咱皇上可是英明的
主,怎么会听信谗言呢?”
卫向书笑笑,道:“本来是要我的脑袋的!”
陈廷敬惊问道:“啊?就因为杀了庄亲王的儿子和李振邺吗?他们可是罪有应得啊!”
卫向书摇摇头,说:“你还蒙在鼓里啊!你同明珠的脑袋,他们也想要!这就像一桩生意,只是王爷他们开价太高了,皇上打了个折扣!如果只杀了你和明
珠,庄亲王他们仍不解气的。不如保住你俩,拿我开刀。可皇上到底不想随人摆布,就打发我回老家去。”
陈廷敬道:“太委曲您了,卫大人!”
卫向书叹道:“廷敬呀,皇上面前当差,没什么委曲可说的。做得好未必有功,做得不好未必有过,但你又必须做好。难哪!”
陈廷敬觉着半懂不懂,就像没有慧根的小和尚听了偈语。卫向书回敬了陈廷敬的酒,道:“有两桩事,我也不想瞒你了。你在太原闹府学,不肯具结悔罪,
没法向皇上交差,我替你写了悔罪书哄过了皇上。殿试时考官们草拟甲第你是头名,待启了弥封,皇上也有点你状元之意,我又奏请皇上把你名次挪后。”
卫向便把东坡兄弟的掌故说了。
陈廷敬这才醍醐灌顶,恍然过来。原来卫大人不光是他的知遇恩人,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去年在太原不明白为什么糊里糊涂就从牢里放了出来,今日才知
道是卫大人暗中成全。卫大人替他写了悔罪文书,实则是冒着欺君之罪!点状元的事,他也早听人说起过,虽是将信将疑,心里想着也并不畅快。原来也都
是卫大人为着他好,用心良苦!陈廷敬不禁跪了下来,朝卫大人长揖而拜。
卫向书连忙扶他起来,道:“廷敬,老朽只是为皇上惜才,你不必记挂在心。依你的才华器宇,今后必是辅弼良臣,少不得终老官场。世人只道宦海沉浮难
料,可你少年得志,宦海无涯,你得慢慢儿熬啊!你且记住老朽说的一个字。”卫向书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着陈廷敬。
陈廷敬忙问:“请卫大人赐教!”
卫向书道:“等!”
卫向书说罢,拍拍陈廷敬的肩膀,上了马车。正要走时,陈廷敬回头却见张汧同几位山西新进翰林跑着赶来了。陈廷敬忙请卫大人留步。原来张汧他们也是
上卫家去过的,卫向书既怕连累了年轻人,又怕显得自己同他们真像那么回事似的,通通不见。陈廷敬本是同张汧走得近些,想邀着他同来送行,可转眼又
想各是各的打算,怕勉强了倒还不好,就独自来了。
卫向书再次下车,见山西八位新进翰林都到了,也禁不住老泪纵横。陈廷敬叫大顺去亭内取了酒来,却只有两个酒杯。陈廷敬酌了杯酒奉上卫大人,八位翰
林轮流捧着酒坛,恭恭敬敬地同卫大人碰了杯,再仰头满灌大口。
已是初冬天气,城外万木萧瑟,寒鸦乱飞。卫大人的马车渐行渐远,慢慢看不见影儿了,陈廷敬他们才怅然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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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廷敬等送别了卫大人,一同回城去。新进翰林们成日里只是在庶常馆读书,并无要紧差事。陈廷敬便请各位去家里小叙,他们却只道改日再去,太唐突了
怕叨唠了李老先生。只有张汧是去过李家的,仍想去拜望老伯,就同陈廷敬去了。
开门的是翠屏,见面就道:“大少爷,家里来信了,折差才走的。”
陈廷敬很是欢喜,忙叫翠屏把信拿来。他一直惦记淑贤是否生了,算着日子产期该是到了,他前几日才写了信回去的。陈廷敬领着张汧进屋见过老太爷,彼
此客气了。又叫月媛出来,见了张汧。月媛向张汧道了安,仍回房去了。陈廷敬待田妈上过茶来,这才拆开信来看。
翠屏见陈廷敬脸有喜气,便说:“准是少奶奶生了?”
果然陈廷敬把信交给老太爷,说:“爹,淑贤给我家添了个千金,母女平安!”
老太爷看看信,点头笑道:“大喜大喜!”
张汧也自是道了喜。陈廷敬说:“爹,家父嘱我给女儿起个名字,我是喜糊涂了,您老替我想想,起个什么名儿好?”
老太爷笑道:“两个翰林摆在这里,还是您二位想想吧。”
张汧不等陈廷敬开口,忙说了:“起名可是个大事,还是您自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