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跃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02
|本章字节:7052字
祖泽深道:“我说不敢算,说出来索大人您肯定杀了我。索额图说,你只说无妨,我命该如何又怪不得你。我便说,你饶我不死我才敢说。索额图道,老夫
饶你不死。我这才说着,刀起索断,大人您名字里头有个索字,您最近可有性命之忧啊!”
明珠听着眼睛都直了,问道:“他如何说?”
祖泽深道:“索额图当时脸都吓白了,却立即哈哈大笑,只道自己身为领侍卫内大人,一等伯,皇恩浩荡!我只道,老天能够保佑大人,自是您的福气。但
依在下算来,您有些难,当心或许好些。索额图只是不信。结果怎样?大家都看到了。”
原来索额图同明珠争斗多年,终于败下阵来,现已罢斥在家闲着。明珠叹道:“索额图依罪本要论死的,我在皇上面前保了他啊!”
大家只说明相国真是老话说的,宰相肚里能撑船。明珠忽见陈廷统仍是尴尬的样子,便向各位拱手道:“诸位不必在意,在我家里,不比衙门里面,各位请
随意,说什么都无所谓。廷统呀,我同令兄在皇上面前时常会争几句的,私下却是好朋友。令兄学问渊博,为人忠直,我很是敬佩呀!”
陈廷统说:“明大人,我哥他性子有些古板,您别往心里去。”
高士奇拍拍陈廷统的手,说:“明相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科尔昆是个颟顸的人,他本想讨好明珠,又奉承高士奇,可说出来的话就很是糊涂了:“大会儿说了,明相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就说这高大人,谁都知道
他是索额图门下出身,而天下人也都知道明大人同索额图是水火不容。你看看,高大人不照样是这明府的座上宾?”
满座都忍住笑,望着高士奇。高士奇倒是谈笑自如,道:“如此说,高某还真惭愧了!”
明珠摇摇手说:“哪里的话。我明珠交友,海纳百川。只要各位看得起老夫,随时可以进门。”
科尔昆问道陈廷统:“廷统,也不知令兄每日出了衙门,窝在家里干什么?从不出来走走。”
明珠说:“人家陈大人是个做学问的人,皇上可是经常召他进讲啊!”
科尔昆不以为然,说:“朝中又不是陈大人一个人要向皇上进讲,就说在座的明相国、徐大人、高大人,都是要奉旨进讲的。”
明珠摆摆手,道:“科尔昆,不许你再说陈大人了。我同廷敬可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啊。”
高士奇很是感慨的样子:“明相国宅心仁厚,有古大臣之风啊!”
科尔昆仍是揪着这个话题不放:“陈廷敬可是经常同明相国对着干哪!”
明珠好像真生气了:“科尔昆,你是我们满人中读书人,明白事理,万万不可这么说。我同廷敬在皇上前面每次争论,只是遇事看法不同,而心是相同的,
都是忠于皇上。”
陈廷统如坐针毡,说:“明大人如此体谅,我哥他心里应是知道的。”
萨穆哈粗声说道:“他知道个屁!”
陈廷统又落了个大红脸。明珠自是圆场,让谁都下得了台阶。谈笑着,明珠端起茶杯喝茶,陈廷统便拘谨地环顾各位,见大伙儿都在喝茶。
明珠是个眼睛极明了的人,忙说:“廷统,官场规矩是端茶送客,在我这儿你可别见着我喝茶了,就是催你走了。他们都是知道的,我要是身子乏了,也就
不客气,自然会叫你们走的。”
陈廷统点头道谢,也端起茶杯,缓缓地喝茶。又是谈天说地,闲话多时。忽听得自鸣钟敲了起来,高士奇打拱道:“明相国,时候不早了,我等告辞,您歇
着吧。”
众人忙站了起来,拱手道别。明珠也站起来,拱手还礼。明珠特意拉着陈廷统的手,说:“廷统多来坐坐啊,替老夫问令兄好!”
陈廷统听着心里暖暖的,嘴里喏喏不止。他拱手而退的时候,不经意间望见明珠头顶挂着的御匾,上书四个大字:节制谨度。这御匾的来历满朝上下都知道
,原是明珠同索额图柄国多年,相互倾轧,皇上便写了这四个字送给他俩,意在警告。索额图府上也挂着这么一块御匾,一模一样的。
19
张善德高高地打起南书房门帘,朝里头悄悄儿努嘴巴。臣工们立马搁笔起身,低头出去了。他们在阶檐外的敞地里分列两旁,北边儿站着明珠、陈廷敬,张
英和高士奇站在南边儿。
正是盛夏,日头晒得地上的金砖喷着火星子。陈廷敬见高士奇朝北边乾清宫瞟了眼,头埋得更低了,便知道皇上已出了宫门。御前侍卫傻子步行生风,飞快
地进了南书房。两个公公小跑着过来,亦在南书房阶檐外站定。
四位臣工赶快跪下,望着皇上华盖的影子从眼前移过。他们低头望着悄声而过的靴鞋,便知道随侍皇上的有几位侍卫和公公。陈廷敬正巧瞧见地上有蚂蚁搬
家,仿佛千军万马,煞是热闹。皇上不说话,便觉万类齐喑,陈廷敬似乎听得见蚂蚁们的喧嚣声。
这是康熙十七年盛夏,南书房是头年冬月才设立的。总理南书房的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张英,高士奇因了那笔好字便在里头专管文牍誉抄。他们俩每天都在南
书房当值。明珠和陈廷敬每日先去乾清门早朝,再回部院办事,然后也到南书房去看折子。四面八方的折子,都由通政使司先送到南书房;南书房每日要做
的事就是看折子,起草票拟;南书房的票拟,皇上多半是准的;皇上准了,那票拟就是圣上的旨意了。
皇上进了南书房,张善德回头努努嘴巴,四位臣工就站了起来。他们早已大汗淋漓,就着衣袖揩脸。没多时,张善德出来传旨,说是皇上说了,叫你们不要
呆在日头底下了,都到阴地儿候着吧。
臣工们谢了恩,都去了阶檐下的阴凉处。门前东西向各站着三位御前侍卫,他们各自后退几步,给臣工们挪出地方。臣工们朝侍卫微微颔首,暗自道了谢意
,依旧低头站着,却是各想各的事儿。
明珠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可陈廷敬知道他时时防着自己。原来明珠同领侍候卫内臣工索额图争权多年,呼朋引类,各植私党,相互倾轧。明珠这边儿的被人
叫作明党,索额图这边儿的被人叫作索党。很多王公臣工,不是明党就是索党。明珠和索额图都想把陈廷敬拉在自己身边,但他不想卷进任何圈子,对谁都
拱手作揖,对谁都委蛇敷衍。到头来,明珠以为陈廷敬是索党,索额图把他当作明党。两边都得罪了。陈廷敬沉得住气,只当没事儿似的。当年他从卫大人
和岳父那里学得两个字,等和忍。这十多年,自己悟出一个字来,那就是稳。他还专为这三个字写了篇小文,却只是藏之宝匣,秘不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