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3
|本章字节:8116字
泛起滚滚沙尘的乡间土道上,一辆大马车疾驰而来,驾辕的枣红马被驭手扬鞭催赶的已经浑身冒汗,它的皮毛在阳光下显得油光锃亮。马车的车厢内一名灰头土脸、浑身血污的壮汉,硬是被两名杨津庄基督教堂的洋枪队员按着脸面朝下、两臂张开,将他双手的手背用铁制的蘑菇钉死死地钉在了车厢两帮的木板上。此人就是“京东五侠”中排行老二的梁兴。即使是被折磨成这样,他也不服软儿,嘴里还骂声不绝地喊着:“他妈的,三须子,你跟老子玩阴的算啥儿本事!有能耐咱们俩好枪好炮儿地对打一回!”
听到梁兴的詈骂声,赶马车的洋枪队长扭过头来吼了一句,“你不是号称‘草上飞’吗?哼,挑了你的大筋,看你还能不能飞起来?!”
他这一声吼叫不要紧,对于车厢里的两名洋枪手来说那就是下达了执行的命令——五短身材的那名洋枪手立马从自己的绑腿上抽出了一把匕首,他呶了呶嘴,示意对面那个长着刀条脸的队友按住梁兴的双腿。随着梁兴两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小个子洋枪手毫不留情地挑断了梁兴两个足跟上的大筋,两股鲜血猛地流了出来,透过车厢木板的缝隙不断地滴落到车轮滚过的泥土之中,梁兴也疼得昏死了过去……
正在乡间土道上奔跑的李芬已经望见了远处刘各庄里那个四角都设有炮楼的许家大宅院,他从十七岁学成了北少林的武功、“燕子门”的轻功之后,就在这里担任看家护院队的队长。
这一处四品大员的宅邸现在的当家人叫许子谦,从他往上数六代的先祖是从辽南的牛庄跟着大清入关的汉军八旗而到此“跑马圈地”的四品文官,给大清帝国的五王爷当差。因为头脑灵活、善于经营,刚到了第二代就坐上了蓟州首富的头把交椅——被大清朝廷封为御酒的“兴泰德高粱酒”,就出自许家的兴泰德大烧锅;“兴泰德杂粮栈”、“兴泰德绸缎庄”……不一而足,都是在蓟州举足轻重的大买卖。这些买卖的依托就是当年入关时跑马圈下的那两千多顷荒地和三百多顷山林——安居京城的五王爷并不要粮食,他要的是定数的银两,于是许家就办起了烧锅酿酒,一下子提高了高粱、玉米的价值,多余的银两自然就落入了许家的腰包。
许子谦满脸因为小时候出天花而落下了麻子坑儿,所以佃户们当面尊称他为“许大爷”,背地里却叫他“麻大爷”。别看这位麻大爷面相不好,可是却很有面子——他借着品酒的机缘认了清朝唯一的一位满族状元崇绮为干爹,没出几年崇绮成了同治皇帝的岳父,许子谦自然也就成了干亲国舅爷,他在刘各庄一跺脚,蓟州的衙门都得直打颤。捐资助学、修桥铺路的好事麻大爷没少干,所以许家大院厅堂的正中才挂上了当朝光绪皇帝御笔钦题的樟木牌匾,上面刻着“乐善好施”四个描金的大字。
此时,许子谦正在宅邸的二进院里接待着清朝内务府广储司的委署主事安大人,院内正中安卧的玉海鱼缸旁边摆放着两只硕大的四方木桶,正面书写着“贡酒”两个隶体大字。
委署主事安大人指着那两只四方酒桶说道,“许掌柜的,请你一定按期把这批‘兴泰德烧锅酒’送到内务府,这是慈禧太后亲自点名儿要的,她老人家要在甲午海战一周年的祭典上用,以祭奠阵亡的将士们。”
“安大人,请您放心,我一定如期将酒送到内务府!”许子谦说完便做出了手势,请委署主事安大人进到大厅里落坐交谈。安大人用手势客气地礼让了一下,二人便并肩向上房走去。
许家大院的后围墙正冲着刘各庄北面的那条乡间土道,一路奔跑的李芬来到了这里,他稍稍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喘息,纵身一跃便手足并用地攀上了许家大院的高墙。李芬站在东北角的炮楼边上,迅速地扫视了一下院子里边的情况,接着便轻盈地一跃而下,落地之时躯体绻成了一团儿,如同小猫着地一样的悄无声息,他飞快地直起身子,象游龙一般地窜向了二进院的方向。
离刘各庄不远的东南方向矗立着一座有些简陋的教堂,要不看它房山上树立的那个木头十字架,绝对让人想不到它会是一处神圣的殿堂,跟村公所也没有什么区别。这就是杨津庄的基督教堂,老乡们俗称它为“英国堂子”。此时在州河东岸骡马交易市场上被“燕子门”一伙兄弟打死的王子云的尸体已经停放在了教堂的礼拜堂里,恰好来到京东教区巡视教务事宜的北京亚斯立基督总堂的英国籍主教约翰布朗先生正在为他作着安葬前的祈祷。教堂的一名神职人员站在旁边的一张桌子跟前,轻轻地、匀速地摇着发条唱盘机的摇把,让《安魂曲》深沉、低缓的旋律飘荡在礼拜堂的空中……
“兄弟,大哥一定会替你报仇的,你就安息吧!”王子风望着灵柩中弟弟的遗容,咬牙切齿地说着,“我一定要跟李芬这帮燕子门儿的歹徒们算账!”
站在灵柩前面的约翰·布朗主教听到王子风的这番话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并且一边摇头一边说着英语“no,no,no!……”
在上仓镇的南面有一片蓟州最大的沼泽地——青甸洼,此时拉着梁兴的马车正朝着这个方向驶来,乡间的土道让花轱辘大车的车轮卷起了黄腾腾的尘土。马车上的那名小个子洋枪手随意地扒拉了两下梁兴的脑袋,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便扭头对赶车的刀条脸喊了一句,“队长,这小子他妈的死了!咱还用把他拉到青甸洼埋了吗?”
“吁!——”随着一声长长的吆喝,坐在车耳板子上的洋枪队长右手狠狠地扳动了刹车闸,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既然他都死了,咱们也就不用‘脱了裤子放屁——费二遍事儿’了,就扔这儿喂野狗吧!”
说完他便用车上的锤子起出了钉在梁兴手背上的那两根“蘑菇钉”,然后指挥一高一矮两名洋枪手把已经失血而亡的梁兴从马车车厢里抬了下来,随便地扔到了土道边一个长满荒草的土坑里,见梁兴仍然是没有任何活着的迹象,他们便匆匆地跳上了马车,然后调转车头朝来时的方向走了。
许家大院的正房客厅里,许子谦和安大人各自端着官窑盖碗,细细地品味着当年清明之前采摘的“明前茶”。突然,从前院传来了粗暴的吆喝声,不一会儿二进院的大门猛地被踹开了,十来名衙役吆三喝四地闯了进来,他们开始在院内四处搜查。许子谦听到声响刚要起身去支应,手持枪械的一帮人已经撞开了客厅的大门,完全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翻箱倒柜地搜查起来。许子谦急忙上前拱手施礼,小心翼翼地问道:“老总,您这是……有何公干哪?”
“当然是公干了:奉县太爷之命搜捕命犯李芬!”为首的捕快粗门大嗓地冲着许子谦喊了起来,他那两只眼睛瞪得比牛眼珠子还大,“我们从远处就看见他跳进这个大院儿来了!”
一直坐在太师椅上没有动身的内务府广储司委署主事安大人,此刻已经面露不悦之色,他又呷了一口清茶,眼睛盯着手中的茶碗,连瞄都没瞄捕快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我们俩一直在这院儿里呆着,怎么没看见哪?”
“你长那眼睛了吗?”捕快的声音比刚才还涨了一个调门儿。
“放肆!……我看你们知县头上那顶乌纱帽有点儿戴腻歪了吧?”
“哎哎哎,”捕快把手中的左轮手枪指向了安大人的胸口,“你他妈的这是啥儿意思啊?”
“没意思。”安大人看都不看捕快一眼,用力地把茶碗撴到了茶几上。
许子谦一见这种场面,便赶紧上来打起了圆盘,他轻轻地推开了捕快的左轮枪口,“哎,老总啊,您可能有所不知,”许子谦躬下身来,做了一个手势,“这位是内务府广储司的委署主事——安大人。”
捕快一听这种身份的介绍,马上换了一副笑脸,赶紧双手抱拳向安大人作揖,“小人多有得罪,还请大人海涵……”
安大人面无表情地扭过脸去,一声也没吭。
捕快一看这种架势,“扑咚”一声跪在了他的身后,“奴才这也是为了公务啊!”
安大人仍旧是不赏这个脸子。就在这时,衙役们在院子里搜查一圈回来了,捕快当即站了起来。
“大人,这上面儿还没搜呢!”一名衙役向捕快指了指大厅上方悬挂的那块巨幅的樟木匾额。
“上去摘下来!”
听到这声命令的衙役们立时就要搭桌子、抬凳子上去摘匾。许子谦一看他们的这种架势,立即迎前几步站到了捕快的面前,“哎哎,老总……这可使不得呀,这东西可不是能乱动的啊!”
捕快一听许子谦这话,反倒来劲儿了,“咋儿的?这东西咋儿动不得呀?我看这命犯就藏在这后边儿了!弟兄们,上!”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个儿,长着几个胆子啊?”一直平静地站在一边的安大人突然转过身来,口中冒出了高调儿,“这是当朝光绪皇帝御笔亲题的匾额!是表彰许家乐善好施美德的,它就是我们内务府亲自送来的。你一个小小的捕快,连这你也敢轻举妄动?”
捕快一听这话,顿时吓得再次跪在了安大人的面前,“哎哎哎,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这回他还连续磕了三个响头,抬头之际迅速地瞄了安大人一眼,见他轻蔑地挥了一下手,便赶紧站了起来,“小人告退了,告退了,安大人,为了公务,小人多有得罪啊!……”
他连身子都没敢转过来,一直用倒退的步伐领着一班衙役退出了客厅。
“安大人,真对不起,让这等俗夫小吏惹您生气了。”许子谦望着那帮人远去的背景,转过身来双手作揖地向安大人鞠躬施礼。
“哦,这我倒没有什么,”面对许子谦的多礼安大人反而拿出了宽容大度的姿态来,“唉,只是由此等小事看来,你多年来在这蛮荒之地的乡间,操持这么大的一桩买卖也真实属不容易呀!”他由衷地抒发了一番感慨,“好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也就此告辞了。”
“时辰还早,我也就不留您在此午间用膳了。”许子谦故意谦让了这么一句,便马上回到了安大人此行的主题,“请您放心,安大人,贡酒我一定按期送到内务府!”说完,他做了一个礼让的手势——请安大人先行,自己陪着委署主事向客厅的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