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3
|本章字节:7752字
当铺里的那些旧物件发出了霉腐的味道,使本来就很昏暗的光线更加阴黑了。德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看见了一堆旧物中的一块金壳怀表,光亮就是由这个精致的物件发出来的。德乐向当铺的主人指了一下这件东西,铺主便将那块金壳怀表拿出来递到了他的手上。闪着金色光泽的怀表指针居然还在走着,“咔嗒——咔嗒”的声响虽然细微但却清晰悦耳。德乐用手掂了掂,“呣,还挺有分量的啊!”然后他将这块金壳怀表翻了过来,“咦?还刻着字儿呢啊?——克林德。”德乐知道这是那个被枪杀了的德国公使的名字,他的心中顿时感到一阵窃喜,“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但是这小子心眼够使,他并没有丝毫地显露出惊喜来,而是与这位当铺的主人进行了好一阵儿的讨价还价,最后终于买下了这块金壳怀表。当然在你来我往的讲价与攀谈之中,德乐毫不费力地就了解到了当卖这件东西的人是谁,还知道了此人现在的住处。
德乐把这块金壳怀表立即就送交给了他的雇主,并且告知了卖主的姓名和住址,他理所当然地得到了一大笔赏钱。
根据德乐所提供的这些情报,八国联军立即派兵层层包围了那名卖主的住处:大清帝国西山神机营的营房区,并且通报了大清朝廷。
此刻,就在西山神机营的营房区之内,哨长商洪光等那天参与巡逻的二十多名官兵列队站在了院子里的空地上,一名清军的上级军官命令卫兵将神机营的队长恩海绑了起来。
“恩海,你带领属下在东单牌楼附近枪杀、抢劫德国公使的证据,已经被日军的密探交到了八国联军总部,人赃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那名军官声色俱厉地吼了起来。
恩海一声没吭地当即低下了头,表示认罪服法。
“你们,”那名军官指了一下商洪光等一群人,“一律不许离开营房一步,随时准备接受上峰的查询!”说完他与卫兵押着恩海和那两名拿了德国人金戒指和手枪的士兵,转身走出了营区。
德国军队终于逮到了让他们一解心头之恨的对象,他们把恩海押到了德军司令部,找来一名中文翻译之后,审问立即就开始了。
此时的恩海倒是显得神态十分镇定,脸上毫无畏惧的神色。审讯官问道:“德国的克林德公使,是否为你所杀?”
“我奉长官的命令,遇到外国人一律杀之。我本来就是一名军人,只知道服从长官的命令。”恩海理直气壮地回答着。
“那你再讲一下枪杀的过程。”审讯官接着问道。
“阴历五月二十二,我带领着二三十人儿,在街上看见一个外国人坐着轿就过来了。我站在旁边,对准那个外国人就放一枪,轿夫立时三刻就逃走了。我把那个外国人拖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我看见他的胸前挂着一只怀表,就给拿下来了。我的同事当中有的拿了他的手枪,有的拿了他的金戒指。嘿嘿,我万万没有料到会因为这个怀表而犯案了。但是,我是因为报国仇而死去的,心里那也是非常高兴的。你们就是把我杀了给那个外国人偿命,我也觉得够本儿了。”
那名中文翻译听到恩海的这段话之后立即问道:“那天你是不是喝醉酒了?”
恩海一听到这话马上笑了起来,“酒是好东西呀,我平常的时候能喝好几斤呢!但是说实话,那天我真是连一杯也没喝。我根本就不想因为说喝了酒而减轻我的罪过了——任由你们处置吧!”
夜已经很深了,大清帝国西山神机营的营房里,哨长商洪光跟几名最贴心的弟兄们仍然围坐在一起喝着闷酒,议论着队长恩海的事情。
“哎,听说恩海队长已经被朝廷判了‘斩立决’,这两天儿就要当着外国人的面儿,在东单牌楼那儿处死了。”一名矮墩墩的士兵对大伙连说带比划着。
“哼,活该!”商洪光咽下了一口烧酒,“朝廷让你杀毛子,也没让你抢劫人家的金货呀!”
“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一名长着刀条脸儿的士兵慨叹起来。
“哎,临死之前……他会不会胡咬乱咬啊?”说这话的是一名老气横秋的士兵。
“‘脚正不怕鞋歪’!”商洪光又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咱们哥儿几个既没开枪,也没抢东西。怕啥儿呀?”
“哎,哨长啊,你还真别咬死了——要是一双铁鞋就能把你的脚给别歪了,你信不信?”长着刀条脸儿的士兵跟商洪光抬了一杠。
“我看咱们就别在这儿成天担惊受怕的了,不侍候儿了,走人!”矮墩墩的小胖子突然冒了这么一句。
“真的,咱们身强力壮的,到哪儿还不能混口饭儿吃啊?非得穿这身儿皮呀?”老气横秋的那名士兵喝得已经冒了汗,顺势就把自己的军装上衣脱了下来,愤然地扔到了一边。
“中了,大伙既然都有这个心嘛,那咱就立马儿拔灶走人!”商洪光站起来挥了一下手,“都拿上枪,当山大王去!”
“哨长,俺们都听你的!……咱们都是‘灶王爷绑在腿肚子上的——人走家搬’哪!……洋人打咱们,当官儿的限制咱们,得了吧,咱不侍候儿了!……”围在桌子四周的弟兄们七嘴八舌地呼喊着,大伙纷纷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一起将它们喝干了!
自打五王爷陪着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逃往西安之后,由庆亲王奕劻和李鸿章共同担任的大清国议和大臣就与八国联军在谈判桌上展开了周旋。
李芬留在北太平仓胡同的“五王爷府”中疗伤,尽管受到八福晋许莲叶的悉心照料与热情挽留,但是他的心里还是十分忐忑不安——“五王爷是让我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呀!……”可是他几次想离开,都因为伤势太重而没法走动,也就只好继续呆在了这里。
每当八福晋许莲叶为他疗伤换药之后,两个人谈论的话题总是离不开李芬在英国公使馆前面见到了小儿子李庆贞的情景。
“咝……你说他们把我这孩子弄去是为了啥儿呢?——说着一口洋话,穿了一身儿洋服……”李芬每次都是这样地发问,“到今儿个我也没弄明白……”
“那必是对他们有用呗!”许莲叶也是皱着眉头在猜想,“要不他们花那么大的力气养活他?教育他?”
“可有啥儿用呢?”李芬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养活大了,也象‘二先生’那样儿?当个假洋鬼子的神父?……”他为自己的这个猜想苦笑了一下,“唉呀,脑仁子都想疼了,还是弄不明白呀!……算了,不想了!”
每次这样的谈话都是以李芬的这句话为结束语。
呆在“五王爷府”里养伤的这段时间里,李芬和许莲叶的耳朵里也没少听到来自各个福晋门儿里吹出来的风言风语:
“咱这王爷府都毁了,怎么还养活着一个‘白吃饱儿’呢?”
“‘白吃饱儿’还不要紧哪,要叫洋人知道了咱们家还养活着一个‘拳匪’,那可就坏菜了!还不得把咱们全家都宰了呀?”
“这八太太也真是的了,怎么把自己家当成医院了呢?”
“嗐,人家那不是她干儿子嘛!”
“得了吧,别干儿子、湿儿子的了,那么大个壮小伙子搁到屋里,自己个儿的爷们儿还不在家,那能有好事儿啊?”
“哼,也不怕人家嚼舌头根子!”
“……………………”
李芬为了不再给八福晋许莲叶添麻烦,他不顾她的一再挽留,在自己刚能走动之后,便挎上五王爷留给他的那柄青龙宝刀,骑着那匹伤也未愈的黄膘马离开了“五王爷府”,缓缓地沿着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一路向东,走通州,过燕郊,奔三河,朝着蓟州的方向驰去……
这一路上,李芬亲眼看到凡是八国联军经过的乡镇,房屋建筑都遭到了炮火的摧残;大片的青纱帐被人踩、马踏、车碾,糟蹋得不成样子;许多村庄已经化为了一片焦土;无数的老百姓流离失所,成为了四处乞讨的难民……
李芬骑在马背上,缓缓地走着,走着,脑子里却在急速地闪过自己组织参加义和团的一个个场景画面:州河西岸的小树林中设立了坛口,供奉起了偶像关羽关二爷;巫师对着水缸发功,拳民们吞朱砂、喝神水、练奇功……北京城里与洋人的拼死搏杀;英国公使馆前巧遇幼子;街垒阵地前与华勇营敢死队长梁兴的遭遇战;正阳门前义和团骑兵的全军覆灭……
他的脑海里接二连三地响起了那些曾经狂喊过的口号:“灭了耶稣教,杀了东洋鬼,再跟大清闹!”“扶保中华,逐去外洋!”“吃面不搁酱,炮打交民巷!吃面不搁醋,炮打西什库!”“扶清灭洋!替天行道!”“兴清灭洋!洋人可灭!”……这些口号先后在李芬的脑海里一声声地炸响,他眼望着面前的一片片焦土和一处处废墟,沉痛地搥打着自己的胸膛,声嘶力竭地高喊着:“咋儿就变成了这样儿了呢?啊?!”
他不由自主地双腿猛夹了一下黄膘马的肚子,它加快了步伐向蓟州方向跑去……
当他来到了上仓镇的州河西岸,见到了那片聚众习武的小树林,见到了坛口中的那尊关二爷塑像,见到了插在架子上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李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片腿下马,疾步走到坛口之中,抡起了五王爷的那柄青龙宝刀,朝着关二爷的塑像砍去,朝着器械架子砍去,朝着小树林砍去!……他一边砍着,还一边喊着杀声,最后把这里砍得是一片狼籍!他扔掉了手中的青龙宝刀,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冲着苍天哭喊着:“不是救国救民吗?咋儿就弄成这样儿了呀?啊?!”他用双手捂着泪污的脸庞,一个头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