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芬看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跟这个画夹子有什么关系，他摇了摇头。丹尼斯又打开了画夹子，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画了半截儿的素描写生，拿给李芬看，上面是李芬骑着骏马、手舞战刀冒着炮火向前冲锋的形象。

这个画面一下子把李芬的记忆唤醒了，“你是……庚子年在英国公使馆喊话儿的那个女的？”

“对呀，所以我说咱们是老相识了！”丹尼斯把那张素描写生收了起来，“你是个好人——后来我看见你抱住了炮口不让他们向我们开炮，对吧？”

“嗯哪。”李芬一听到赞扬他的话，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四周围观的群众尽管站在旁边，但是听不明白丹尼斯和李芬在说着什么。

“走吧，这回是老熟人了，跟我到家里吃饭吧！”丹尼斯还学了一下李芬刚才表示吃饭的动作。

“这……”李芬显现出有些为难的神情，“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上你们家白吃白喝儿的……不合适吧？”

这一段他们的对话让四周的人们听懂了，围观的群众顿时发出了一阵笑声。这就更让李芬的脸上现出了窘态。

“不是白吃白喝，”丹尼斯说得非常认真，“你是去给我当模特儿，我好画画儿，吃饭是我付给你的报酬。”

“那……这个……”李芬还是有些进退两难，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出决定。现场的观众倒是马上七嘴八舌地哄了起来——

“去吧，去吧！外国人的钱儿好挣！”

“这洋饭儿多好吃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画两笔就给钱儿了！总比你在这儿打把式卖艺强多了！”

“……………………”

那两名警察也跟着大伙笑了起来。

李芬就是在这种氛围中半推半就地跟着英国女画家丹尼斯走了。

那两名彪形大汉倒是没有忘了他们的“本行”——看到那位耍猴儿的师傅把场地里的零钱都捡进了一个小笸箩里的时候，这两个地痞流氓上来都狠狠地从里面抓了一大把钱，揣进自己的腰包之后扬长而去了。

英国女画家丹尼斯怀特在“三不管儿”雇了一辆小轿子马车，把她和李芬一直拉到了小白楼一带的英国租界，她的家就安在海河西岸的一幢花园别墅里。原来丹尼斯在1900年的庚子之乱过后，随同担任英国驻天津总领事馆总领事的丈夫亨利怀特来到了天津。她的家里很清静，没有小孩儿，丹尼斯自从跟随丈夫来到天津之后，无意间就迷上了南市“三不管儿”这个典型的市井文化的人文荟萃之地，每天吃完了早饭之后就直奔这里，一画就是一天，直到黄昏之后才离开老城厢回到家中。

李芬自打住进这个花园别墅的小院之后，又恢复了他原来在乡下的作息时间表：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就起来在院子里打拳练功了。丹尼斯偶然间看到了李芬的这一习惯之后，第二天就随同他一起早起了。李芬在院子里的草坪上打把式练功夫，她就静静地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一笔一笔地画着……直到管家来招呼吃早点了，他们两个人才各自收起自己的营生，回到别墅里洗漱吃饭。吃过早点之后，丹尼斯就安排李芬到她专门的画室里来，按照她的要求摆出各种姿势，以供她画素描。

李芬只会作出拳脚套路的动作，哪里会摆这种静态的姿势呢？不过丹尼斯看来对此早有准备——她特意在画室里安放了一尊与真人等高的大卫王石膏像。丹尼斯把李芬领到了这尊石膏像的跟前，让他好好儿地看一看它的姿势，结果李芬凑到跟前一看就脸红地跑开了。

“你跑什么呀？脸怎么还红了？”丹尼斯不明其意地追到他跟前寻问着。

李芬背身躲到了一个墙角之中，扭着头指了指石膏像的裆部，“那……那个……你也画呀？多难看哪？”

“难看？哪儿难看了？”丹尼斯一点儿都不能理解李芬的话，她走上前来爱不释手地抚摸起大卫王的***来，“这是多么美妙的器官哪！完全像一支矛，一杆枪——大展了男性的雄风！”她兴奋地转身走向了李芬，“我还要画你的这杆枪呢！”

李芬一听这话羞臊得满脸通红，本来是要把自己的脸更加扎向墙角之中的，但是他的脑海里突然抓住了一个字：“枪”，于是他马上问了一句：“枪？你说一杆枪？”

“嗯，是一杆枪啊，我们管枪叫gun，一杆枪就叫agun。”丹尼斯认真地解释着。

“哦，那太好了！”李芬顿时兴奋了起来，“我到这儿来就是要弄‘干’的！”他还左手在前、右手在后地比划着持枪刺杀的动作，“你要帮助我，一起来弄‘干’啊！”

李芬这一连串的动作，加上汉语夹英语的说明，完全让丹尼斯误解成了他要与她“***”的意思，“啊呀，中国的男人真是太浪漫了！激情来的太快了！”她一下子扑了上来，把李芬紧紧地搂在怀里，“哎呀，可惜我现在已经不是自由之身了……要跨越这一步，我还没做好精神准备呀！”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放开了李芬的身体，“来吧，咱们先从画你的裸体开始吧！”

面对她的这种态度，李芬倒是好象刚刚兴奋起来却被兜头浇了一桶凉水，“你刚才不是挺高兴跟我一起弄‘干’的吗？咋儿又不‘干’了呢？”

“哎呀，以后再弄‘干’，现在先来画你！”丹尼斯怕他还是听不明白，上来就开始解李芬的衣扣——脱了衬衣脱外裤，上身已经成了光脊梁，下身也露出了大腿，她还要把唯一的短裤扒下来，李芬马上死死地拽住了裤腰。

“怎么呢？”丹尼斯非常地不理解，“你刚才不是连***都想到了吗？怎么还怕脱光了呢？”她还要上来扒掉李芬的短裤。

李芬迅速地躲开了，“啥儿叫‘***’呀？”

“就是你们所说的‘干’嘛！”

“你不是说枪叫‘干’吗？”

他们两个人就为这一个“干”字争论了起来。

“我说的是我们英国话里管枪叫‘gun’——gun。”丹尼斯一边说着“枪”一词的英文拼写，一边用手比划着字母的写法。

李芬对她的解释和比划是一窍不通，只是按着自己的思维继续说了下去，“我到天津卫来就是为了弄‘干’，”他又用双手一前一后地比划起持枪刺杀的姿势来，“我一共得要二十条‘干’呢！”他把两只手的十个指头着全部张开来，在丹尼斯的面前晃动了两次。

丹尼斯似乎有些明白了，“你要那么多枪干什么呀？”

李芬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他们之间可以沟通了，他便一五一十地把许家二少爷被绑票、土匪既要二百块现大洋又要二十条洋枪的事讲给她听了。丹尼斯听完之后，并没有出现李芬想象的犯愁的表情，反而很轻松地说道：“这个事情很好办，不就是二十条洋枪吗？你知道现在最好的洋枪是什么牌子的吗？”

“不知道。”李芬认真地摇了摇头，“嗐，只要是洋枪就中啊，给了土匪他们就能放人儿了。”

“告诉你吧，是英国的马丁尼亨利式来复枪！”丹尼斯有些炫耀地说了出来，“我的丈夫就能帮你买到。”

“嗯？”李芬顿时兴奋起来，“你丈夫就是卖洋枪的？”

“那倒不是。”丹尼斯说话的语调中似乎李芬小看了她的丈夫，“他是管那些卖洋枪的军火商的——所有在天津的英国人都归他管！”

“那他到底是干啥儿的呀？”李芬感到自己终于找到正头香主了，“你到了儿也没说明白。”

“他是英国驻天津总领事馆的总领事。”

“领事馆？总领事？”李芬听的更是一头雾水。

丹尼斯挠了挠头发，想了半天该怎么回答李芬这个乡间的汉子，“呣……噢，对了，当年你不是骑马挥刀攻打过北京的英国公使馆吗？”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骑马挥刀的动作，“我丈夫就是在那样地方办公的官员。”她又摆出了一个坐在桌子前面办公写字的样子。

李芬终于有些听明白了，“噢，那你丈夫是管洋人的大官儿喽？”

“嗯，是管天津地面上的英国人的。”丹尼斯又订正了一下。

“那你就帮我求求你丈夫，买了洋枪好回去赎二少爷呀！”一旦弄明白了情况之后，李芬便急切地向她提出了要求。

丹尼斯听了他的要求之后，认真地想了想，“呣……这个事儿嘛，现在还不能着急，”她看到李芬那质疑的眼神之后，马上解释了起来，“目前我最要紧的事儿是参加英国皇家美术学会举办的英联邦美术绘画巡回展览，我丈夫特别支持我去参赛，他不让我分一点儿心，让我一定要完成一幅好作品。现在我要跟他提买枪这个事儿，亨利会生气的，反而不帮忙了。你明白吗？”

“明白了。”李芬点了点头，“可我得等到啥儿时候啊？”

“那就要看你配合我工作的情况了。”丹尼斯扬着脸露出了一丝调皮的神情，“怎么样儿？开始工作吧，我的模特儿！”

李芬热情很高地照着身旁大卫王石膏像的样子摆好了自己的姿势。丹尼斯一看便笑了起来，“不不不，不行，要脱光了，裸体的——我要透视你的肌肉、骨骼，这样才会对我的绘画技艺有所提高！”

“那……我……”李芬的脸上现出了既羞怯又为难的神色，“你不就是要画肌肉吗？我一直给你绷着劲儿还不中吗？”他立刻摆出了一副武术对打的姿势，让两臂、腹部和双腿上的肌肉块儿都硬绷了起来，“这还不中吗？”

“嘿嘿……不行。”丹尼斯被李芬的认真劲儿逗得笑了起来，“你这样一是不自然——不是人体的自然状态；二是你也坚持不久——我一画就要画好几个小时呢！你还是脱掉这最后一点儿遮羞布吧，用最自然的姿势坐着，站着，我得一点点儿地观察、揣摩，才能读懂一个典型的东方男人的身躯、骨骼、肌肉……”

李芬还是死死地把守着“短裤”这道最后的防线——两手拽着白色棉布的裤腰……

“你看，你这样坚持着不配合我的工作，什么时候才能帮你买到枪啊？”丹尼斯的话语里既有调侃的味道，也夹杂了一点儿“威胁”的意味……

李芬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扫视了一下窗户外面的太阳，“哎呀，日头都那么高了，你丈夫亨是也快下班儿了吧？他要回来看见我光腚拉茬地跟你在一个屋儿里，他还不得把我枪毙了呀？”

丹尼斯听了这话之后，不但没有丝毫害怕的表现，反而爽朗地笑出了声儿，“哈哈哈哈……李义士，你完全没必要有这个顾虑。亨利看见你在配合我的工作，他会非常高兴的！”

“还非常高兴？”李芬十分自信地摇了摇头，“我不信！你就是说出大天儿来，我也不信！”

“那好吧，就让事实说话吧！——等你看到他的态度之后，自然就会相信了！”她撇着嘴，两手一伸，耸了一下肩膀，“这可能就是我们东、西方文化的差异！来吧，咱们不再探讨理论问题了，还是干实事儿吧！——我还想拿那个皇家的美术大奖呢！”

李芬似明白不明白地站在那里，双手还是紧紧地拽着他身上那条短裤的裤腰，愣怔怔地看着丹尼斯。

“哎呀，我的模特儿，你不着急我都着急了！——你的那名人质还在芦苇荡里等着你送枪回去赎他呢！你还磨蹭什么呀？”丹尼斯一边说着，一边就走了上来，伸手就要拉下李芬的那条短裤，吓得他一个劲儿地往后躲，“这……哪儿中呢？你……可真让我为难呀？”

丹尼斯看到他的那个样子又笑了起来，她把伸向李芬的双手收了回来，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了，“干脆吧，你当画家，我当模特儿得了！——我都会比你脱得痛快！”就在这说话的当口，她已经脱得只剩下里面的内衣了。

“别别别别！”李芬的双手放开了裤腰，转而在丹尼斯的面前摆弄起裤腰上的带子来，“你可别脱光了，这要让你丈夫看见了，咱们更说不清了！”他已经开始解短裤上的布带子了，“还是我脱吧……”

“哎，这就对了，这是咱们的工作嘛！”丹尼斯的兴致马上提高了起来，“这样吧，咱们俩就算达成了一个君子协议：你让我画完你各个角度的裸体，你再配合我完成一幅骑着战马的画作，我就一定让亨利帮助你买到那二十条英国快枪，还是最新式的马丁尼·亨利式来复枪，去赎回你老东家的二少爷。这个交易还算公平吧？”丹尼斯带着调皮的眼神看着李芬。

“嗯，嗯，公平。”李芬唯唯诺诺地点着头，双手还在拽着已经解开布带子的短裤。

“那好吧，来，咱们击掌为约！”丹尼斯伸出两个手掌要与李芬的手掌相击，他在慌忙应约之后，无意间松开了拽着短裤的双手——他们两人的手掌相击发出了“叭！——”的一声，李芬的短裤也在这一时间落到了他的脚面之上……

当李芬意识到自己已经一丝不挂的时候，他赶紧弯下腰来，要拽起落在脚面上的短裤，却被丹尼斯伸出来的手一巴掌打了下去，“得了吧你！我都已经看到一丝不挂的东方武士了，还遮掩什么呀？”说着她拉起李芬的手，牵着他走出了脚下由短裤的裤筒形成的那两个“圈套”，站在了大卫王石膏像的旁边，“哈哈……开始工作吧，我的裸体模特儿，咱们付费计时开始了！哈哈哈哈……”

羞臊得满脸通红的李芬双手捂着裆部，躬着身子站在石膏像的旁边，活像一只大虾米，他用后背和屁股对着丹尼斯。

“哎，我说模特儿，你这可让我怎么画呀？”丹尼斯站在自己的画架子前面冲着李芬喊了起来。

李芬也意识到了这个姿势太难看，于是他勉为其难地让双手离开了裆部，将身子也转换了一个侧面儿冲着丹尼斯。但是他的眼睛还是一个劲儿地盯着门口，好象只要有人开门，他就会马上用双手捂住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