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3
|本章字节:10548字
“嗯哪。”连毛胡子点了点头。
“那好。芬三爷亲自下天津卫去给你弄这二十条洋枪——就是头拱地,我也把这二十条洋枪给你拱出来!”李芬也甩起了江湖上的腔调儿,“不过就有一条儿:在我去往天津卫租界找洋人弄枪这段时间之内,你们必须保证二少爷的安全,好吃、好喝、好待敬!”
“那是,那是,那一定了!”连毛胡子点头儿如捣蒜一般地麻利。
“你刚才也说了:买枪这不是个简单的事儿。芬三爷下天津卫去买洋枪也得现刨道儿、现剜门子,十天半个月是它,个月其程的也是它。”
“那俺们知道。”
“反正咱们把丑话儿说在前头儿:在这期间你们要是碰倒二少爷的一根汗毛儿,我让你们扶起根儿旗杆来!你信不?”李芬朝着他放出了狠话。
“信,信,俺们相信芬三爷的话!”连毛胡子一个劲儿地点头儿称是,“咱们芬三爷说出话来,那落到地上就是个钉儿啊!”
“哼,你照这么说吧!”李芬马上把眼睛瞪了起来,“你也别给我来那个‘狗掀门帘子——全靠嘴儿支着’。你要信不实的话,就‘买二两棉花——纺(访)一纺(访)’,看我李芬在蓟州的地面儿上究竟有多大能耐?!别说到时候我可饶不了你们,我可不管啥儿‘有奶娘’还是‘没奶娘’的!”李芬撂下这句狠话之后,就站起身来,抬头一看东南方向已经有点儿露出了鱼肚白色,他扭头儿冲着连毛胡子命令道:“送我回去!”
“送芬三爷返回!”连毛胡子站起来冲着芦苇荡里喊了一嗓子,立马就有一艘小舢板轻轻地驶到了小码头的跟前。
“芬三爷,不好意思,还得让您老委屈一回。”一名小匪上来举起了那个黑布的“蒙眼儿”。
“这黑漆瞭光的,还用戴这个玩艺儿啊?”李芬损了他一句。
“嘿嘿……这是江湖的规矩。”小匪尴尬地陪着笑脸儿,“想必芬三爷您是知道的。”
“呣,来吧!”李芬顺从地让他给自己戴上了“蒙眼儿”,然后由小匪牵着他的手缓缓地走向了小舢板。
回到刘各庄许家大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李芬拖着疲惫的身子立即来到了客厅之中,看来许家老两口儿这一宿也没睡,一直坐在这里等待着李芬的消息。他把这次与“有奶娘”的谈判一五一十地都向许子谦汇报了。他让老主家放心,二少爷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根据我的经验,今天这个‘大瓢把子’不是真当家的,他也就是个木偶儿,背后还有滴溜线儿的,今天他不是拿了钱吗?再等它一两天看看,看他们背后那个真正的大当家的还会出啥儿吆蛾子?”
“那你快回家一趟吧!”许子谦听完之后说了这么一句,“你老婆都打发儿子来叫你了!”
“嗯?她叫我干啥儿呀?”李芬感到十分的意外。
“必是听说你上青甸洼跟绺子谈判去了,不放心呗!”许子谦完全是按照家庭妇女的思维来判断的。
“嗨,这就怪了,”李芬对李盛氏的此举感到非常奇怪,“往常那些玄乎事儿我也没少干,她知道了也没替我担过心,这回真是邪了门儿了!”
李芬还想再跟许子谦说点儿什么,许大爷倒是先开了口,“她既然担心,那你就先回趟家吧,这边儿不还得等等‘有奶娘’的动静儿吗?”他看了看李芬布满血丝的眼睛,“这两天也把你熬克得够呛了,快回家去歇歇吧!”说完便把李芬推出了客厅的房门。
“我回来了!”李芬一迈进家门就大声地喊了一嗓子。媳妇李盛氏见了他丝毫也没有提心吊胆终于放下来的感觉,倒是儿子李庆田笑嘻嘻地迎了上来。“爹,您可回来了!俺娘对您去青甸洼可担着心呢,好几次打发我去许家大院儿打听您的消息,我就去了一趟。”说完这话他还瞟了他娘一眼,好象是让李盛氏来证明这话的真实性似的。
这个眼神儿让一直感觉此事有些蹊跷的李芬给敏锐地逮住了。他佯装十分疲惫地向自己的卧室走去,李庆田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了上来,对许家二少爷被绑票之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关心。
“爹,您跟许家我太姥爷汇报了?咋儿样儿啊?”
“啥儿咋儿样儿啊?还能咋儿样儿啊?”李芬故意说得很轻松,“花钱儿赎票儿呗!”
“嗯……不听说绺子不光要钱,还要枪吗?”
“你听谁说的?”李芬警惕地反问儿子。
“嗯……嗯……”李庆田似乎感到自己问得有点儿冒失了,“四邻八乡的都这么传的嘛!谁不知道啊?”
“啊,要枪嘛,是有这事儿。”李芬故意把口气缓了下来,“不过这事儿,你太姥爷他办不了。他也就是去那个出钱的主儿,都得让我给他办!”
“那您咋儿办哪?”
“花钱儿买去呗!”李芬故意把话说得很轻松,“不过这事儿也没定死,还得再等等,再看看情况儿。”他说完了这话就把眼睛盯在了李庆田的脸上。
李庆田慌忙地将自己的目光躲闪开了,他不再往下问了,脚步已经开始往房门外面移动了,这个时候他突然被父亲叫住了。
“哎,我说庆田儿啊,这好几个月我都没见着你了,你又上哪儿疯去了?”
“噢,没有……”李庆田的言语有些吱唔,“也就跟着几个朋友跑点儿小买卖儿……我都是大小伙子了,不能光跟爹妈要钱花了,也得自己个儿能挣才中啊,您说对吧?”
“这个理儿是对呀,老大不小的了,是得靠你自己养活自己了,再过两年儿还得娶妻生子呢!”李芬说话间一直盯着看儿子的反应,“不过你挣钱得走正道儿,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儿出溜到邪道儿上去!”
“这您就放心吧!”李庆田油嘴滑舌地来了这么一句,“芬三爷的儿子不走正道儿还中吗?”
李芬似信非信地苦笑了一下,这时他忽然感觉身体真是十分疲惫了——折腾了半宿的谈判,真的是让他耗神费力。他解开衣服上的扣襻儿,要上炕睡觉了。李庆田赶紧上来帮他脱下了衣服,将父亲扶到炕头上躺下之后,自己便悄悄地离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儿,李芬就来到了许家大院上班了。没想到他刚一迈进大门槛,就被许子谦叫到了客厅里面,又交给了他一封“海叶子”,“你看看吧,这是昨晚儿后半夜扎到大门上的!”
李芬展开了那张高丽纸,仔细地看了三遍,内容无非就是进一步紧逼着要二十条洋枪的。
“你看这可咋儿办哪?”许子谦看来心里又没底儿了,他要李芬给自己想出个办法来。
“看来这洋枪不给他们买是不中了。”李芬非常严肃地说道,“这趟天津卫我是走定了!”
“那我就赶紧给你拿钱买枪吧?”救儿子心切的许子谦已经有些急不可待了。
“不用。出门儿带那么多钱不方便,万一在钱上再出了事儿,不更堵心了吗?”李芬想得很细,“我自己先去探探道儿,买枪的事儿谈成之后再回来拿钱也不晚哪!”
“那也好,你赶紧走吧!”
“干姥爷啊,我走了之后,这个‘有奶娘’肯定还会往您这门上飞‘海叶子’,”许子谦一听李芬这话顿时更加紧张起来,“您和我姥娘可千万别拿这个当回子事儿——他们越来追这个洋枪,二少爷就越没事儿。您懂了吗?”
“嗯,嗯,我懂了,我懂了你说的这个道理。”许子谦双手颤颤巍巍地将李芬推出了客厅的房门,“那你快走吧!”老爷子还是救子心切,一个劲儿地催促李芬快去天津,连这一趟的盘缠、挑费的事儿也忘记提了。
李芬走出许家大院之后,并没有立即上路奔天津卫,而是转道儿回了程家庄。这一路上他就在想:昨天自己回家在儿子面前故意卖了个“关子”——去不去天津卫弄枪,许子谦还没定下来。后半夜立刻就有人将“海叶子”用飞镖扎到许家大院的门框上,内容还就是逼着要枪的。李芬看着那张高丽纸的时候就怀疑儿子李庆田参与了此次绑架许家二少爷的行动。他这次绕道儿回家就是为了查清此事的。
李庆田正在客厅的一把摇椅上悠闲地抽着洋烟卷儿——一会儿吐着烟圈儿,一会儿又吐出烟棍儿,“圈儿”和“棍儿”相互间套着,自己逗着自己玩儿。
李芬一走进来,立马直奔主题地审问起了李庆田,“昨天就咱们爷俩谈到了买枪不买枪的事儿,昨儿个后半夜‘有奶娘’咋儿就逼上来了呢?”
本来李庆田一看见父亲的闯入就已经很吃惊了,他又这样毫不拐弯儿地审问起自己来,这就更令李庆田有些猝不及防了,他吱唔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那……我……咋儿能知道‘有奶娘’的事儿啊?”
“你要是真知不道倒好了!”李芬气愤地把手里掐着的那张高丽纸的“海叶子”拍到了桌子上,“就怕你是那个背后滴溜线儿的人儿!”
“你说啥儿呢?”李庆田赶紧掐灭了正在抽着的洋烟卷儿,“我咋儿越听越糊涂了呢?”
“你糊涂就好,就怕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李芬越说越来气,简直就是吼了起来。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李庆田手中的那支洋烟卷儿,“你挺有钱哪?还抽起洋烟卷儿来了?”
“嗯……不是我买的,是朋友给的两棵,让我尝尝的。”李庆田在努力地自圆其说。
“就两棵抽这么长时间哪?”李芬已经识破儿子的谎言了,他上来就翻起了李庆田的衣服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只铁盒装的英国“三五牌”香烟。
就在这时,李盛氏闻声从后院赶来了。她正好看见父子俩撕扯在一起的情形。
“说!你哪儿来的这么些钱?买这么高级的洋烟卷儿的?!”李芬高声地吼了起来,“连你爹给人家大门大户当个护院队长,也抽不起这么贵的洋烟卷儿啊!”他一边说一边拍打着手中那个“三五牌”香烟的铁盒子。
“这是……我……自个儿挣的钱,”李庆田回答不上来了,但是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母亲李盛氏。
“这烟卷儿是我给他钱买的!”李盛氏上来理直气壮地一把从丈夫手里夺过了那个“三五牌”香烟的铁盒子,“你还有啥儿说的吧?”
“你?……怎么……给他钱买这东西呢?”这回轮到李芬语塞了。
“啊,就是我给他钱买的,你咋儿的吧?”她顺手把那盒香烟塞到了李庆田的手中。“芬三爷的儿子抽点儿好烟儿,有啥儿不中的?也显着体面嘛!”
“你!……”李芬被妻子揶揄的口吻气得够呛,可是又不好发火,“你就惯吧,看你能惯出个啥儿样儿的逆子来!?”
“‘逆子’、‘顺子’的你就别管了,反正就这一个儿了!”李盛氏又翻腾起伤心的老账来,“你在外边儿得罪人儿了,让人家把个老小子也给偷走弄死了!……”
“死个屁!活得好好儿的呢,都成了小洋人儿了,还会说‘鸟儿语’哪!”李芬一气之下把庚子年间在北京城攻打东交民巷英国公使馆时见到的情景说了出来,“连名儿都是洋文的了,叫啥儿‘小约翰布朗’!”
“嗯?”李盛氏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把注意力转到了这上面来了,“你咋儿大白天地说起胡话来了呢?咱们庆贞啥儿时候叫这个洋名字了?”
“你问我呀?还是问你们神父‘二先生’去吧!——你不还叫凯瑟琳呢吗?”李芬撇着嘴白愣了妻子一眼。
“你真看清楚了?是咱们的老儿子?你在哪儿看见的?”李盛氏看到李芬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脸上也将信将疑地露出了喜色,发出了一连串的提问。
“那还能错儿吗?庚子国难那年我带着马队打到了英国公使馆的跟前儿了,就是‘二先生’抱着他冲我喊话的:‘别打我,我们是平民!’”李芬描绘起当时的情景来。
“你亨是看花眼了吧?”李盛氏还是不敢相信,“你看见的是别人家的孩子吧?怕你打他们,‘二先生’才这么说的吧?”
“啥儿呀?连他的小手儿都掰开让我看了!”李芬把这个细节都想起来了,“右手的大拇哥旁边儿长了个‘六指儿’!”
听到这个细节之后,李盛氏彻底信服了。“那你回来这好几年了,咋儿一句儿也没露呢?”
“哼,儿子都认贼作父了,还改了洋名儿,穿了洋装……”李芬梗着脖子、扭着头说道:“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我说这个干啥儿呀?想瞒还瞒不过来呢!”
“哎呀,太好了,我有个英国洋人的弟弟了!”李庆田站在旁边听了半天,不但没有感到羞耻,一下子还欢呼了起来。
“你要敢去认这门亲戚,我打折你的腿!”李芬把注意力又转移到了李庆田的身上,“我这就下天津卫,买洋枪去。要是再有往许家大院门框子上飞‘海叶子’的事儿,我就认定是你掺和了!”说完他抓起桌子上的那张高丽纸的“海叶子”,转身向大门外边走去。
俗话说:“男人是搂钱的耙子,女人是管钱的匣子。”在这种家庭氛围之下,李芬也没法儿向妻子张口要去往天津卫的花销了。于是,他就带着平日里身上揣着的那点儿零花钱奔赴了二百多里之外的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