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3
|本章字节:10466字
此时包特格又骑着自己那匹心爱的白马来到了松花江边游玩,她看见自己正对着的江面上,出现了一个打牲丁的新面孔——李芬正驾着威护、手持鱼叉在江面上搜寻着鳇鱼的动静。江边上,一名大约有五、六岁的小男孩牵着一头黄牛让它自由自在地畅饮着清冽的江水,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安详。突然,江边的水域里隆起了一个扁圆形的鱼头,并且迅速地朝江岸上窜了过来,啊,原来是一条巨大的鳇鱼从江水里窜了出来,它张开满是锥形牙齿的大口一下子就咬住了那头饮水的黄牛,叨住它的脑袋便猛地往深水里一拽!这一下子连牵着黄牛的小男孩也被拽到了江中的深水区里,他顿时吓得发出了鬼哭狼嚎的求救声。小男孩松开了手中牵牛的缰绳,手脚并用地在江水中胡乱地划拉着,试图摆脱那条大鳇鱼的威胁,能够自己游上岸来。可是这时贪心的大鳇鱼放开已经流血昏厥的那头黄牛,在水中猛地一个大转身,飞扑上来一口就咬住了小男孩的左腿往江心游去,它的这一连串的动作,搅得江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也波及到了就在附近江面上的李芬,面对此种危急情境他本可以马上划船离开现场,免得他的小舢板也随着巨大的漩涡被卷进去。但是李芬全然不顾及这些,拼尽全力操持着交叉的双浆,逆着漩涡冲到了那条大鳇鱼的跟前,他本想用船上的鱼叉撑开它的大嘴,从鳇鱼的利齿下救出小男孩,但是这样会扎伤它的上唇下颚,很容易造成鳇鱼的死亡,那将获重罪被判以重刑。稍稍犹豫了片刻之后,李芬从船舱中拿起了一只硕大的牛皮笼头,几经周折终于将它套在了鳇鱼的头部,李芬的右手被它猛然甩起的头颅重重地击打了一下,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心想起码是骨裂了。给这只巨大的鳇鱼套上牛皮笼头之后,李芬又迅速地把两根牛皮绳穿过了它的腮叶,他狠狠地蹬住小舢板的横隔,揪住手中的牛皮绳索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后一拉,剧烈的疼痛感使得鳇鱼终于把嘴巴张开了——它吐出了小男孩的左腿。此时李芬抓住受伤男孩后背上的衣服奋力一提,将其抛到了小舢板的船舱里。
这个时候李芬突然“腾——”地从小舢板上跃起,稳稳地落到了那条大鳇鱼宽阔的脊背上,他双手各拽着一根鳇鱼笼头上的牛皮绳,跟着这头巨大的鳇鱼在江水中上下沉浮地周旋起来。
眼前真真切切发生的这一幕,让一直骑马站在江边的包特格看得目瞪口呆,此刻她双手做成个喇叭筒的形状大声地朝江面上喊着,“哎,那位大哥,快把牛皮绳子扔过来!”
李芬听到这一声呼喊之后,迅速地作出了反应,他将手中的牛皮绳头团在一起甩了过来,已经跳下马来的包特格将它们稳稳地接住了,迅速地把那两根牛皮绳索跟自己的马缰绳系到了一起,然后扬起鞭子狠狠地抽打起自己的那匹白色坐骑来,让它奋力倒退着向岸上拉着,拽着,跟江水中的巨大鳇鱼展开了角力……
这边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使得在周围作业的许多打牲丁们也闻讯赶来了,他们把各自牵来的牛、马的缰绳都与包特格的马缰绳拴到了一起,形成合力拼命地向岸上拉着,终于将那条大鳇鱼对准岸边的一处豁口——鳇鱼圈的木栅栏门口拖了上来。
手急眼快的打牲丁们把岸边的木栅栏门猛地打开了,让这条大鳇鱼顺着滑溜的地面一下子就冲进了鳇鱼圈中。事后人们拿来尺子一量,好家伙,它足足有一丈五尺多长,份量超过了二千多斤重!这小子当之无愧的是本地有记载以来打到的最大、最重的鳇鱼,打牲丁们兴奋地给它起了个自己民族的锡伯语名字,叫“塔什哈”(猛虎)。
被救的五岁男孩叫骆五十五,是他爷爷五十五岁时才得到的孙子,骆家好几门就守着这么一个男丁,眼下是锡伯人老骆家(他骆拔氏)“十八亩里的一棵独苗”,是全家人的“眼珠子”,可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啊,打牲丁的日子过得也是挺艰难的,所以这么小的孩子也得去给周围的地主家放一头牛,多少也能吃点儿“劳金”。这回江边遇险使得骆五十五的左腿肚子被鳇鱼撕咬开裂,血流不止,还好幸亏李芬抢救的及时,骆五十五的小腿还没有被咬断,李芬的右手倒是被大鳇鱼强有力的脑袋给打得骨折了。打牲乌拉衙门的总管叶穆舒鲁听说了这事儿之后,马上派来了衙门的郎中给李芬上打了夹板,给骆五十五贴了“提毒散”膏药。老总管还破例地批准了打牲丁伙房大师傅的建议,“俺们想明天买一条狗来,勒死了熬点儿狗肉汤给李芬这小子连着喝些日子。”(按照老令儿满族人是不能吃狗肉的,因为传说中一条大黄狗救过他们祖先老罕王努尔哈赤的性命。)——乡下人都知道狗这东西在外边经常挨打,弄不好就骨折了,可是它们自愈的能力特别强,腿被打折之后当啷几天自己也就长上了,所以乡下人都认为吃狗肉能有利于接骨。
被大鳇鱼咬伤后拖入江中的那头黄牛也被大伙给捞上来了,救了半天它还是因为流血过多而死了。这毕竟是给人家地主老周家放的牛啊,买一头正能干农活的牤牛也得不少银子哪,骆五十五吓得直哭不敢回家了。李芬一看孩子哭得挺难受的,二话没说便背起他来一块儿走到了离江边最近的那个村子——葫芦套,李芬挑了半天,用自己的钱买了一头几乎一模一样的黄牛,他把骆五十五放到了牛背上,李芬牵着它慢慢儿地向骆五十五的家走来。
这是由一道“干打垒”的土墙围成的小院儿,李芬推开两扇小木门,就看见几名中老年的妇女们正在院子里练功习武,刀枪剑戟舞的正欢。骑着黄牛一进门,骆五十五就喊了一声:“奶奶!”
持刀的一名白发老太太马上扭头回了一声,“哎哟,我的大孙子!”这显然就是骆五十五的奶奶了,“今儿个咋回来这么晚哪?”
骆五十五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拉起裤筒指了指自己左腿上贴着的那一溜膏药。
“哎哟,这是咋整的呀?受啥伤了?贴了这么一大溜儿的膏药!”老太太心疼地抚摸起来。
等孙子一五一十地把今天江上遇险的全过程向奶奶说了一遍之后,老人家顺嘴儿就骂了一句,“他妈的,就怨你这个缺德的爹呀!他要好好儿地在家里干这个打牲丁的活儿,奶奶哪能让你这么点儿的孩子去给人家放牛啊?”
“牛也给咬死了,这头牛还是李叔花钱给赔上的呢!”骆五十五小声地向奶奶说明了这一点。
“哎呀,你看他李叔,这哪好让你赔呢?”老太太一把拉住了李芬的手,“救这孩子就差点儿让你搭上了命啊!”
其他几名在场的妇女也都唏嘘不已地慨叹了一番,然后就都告辞了。这时候李芬也告辞要回去了,骆老太太一听就急眼了,“你这是看俺们家穷,是吧?请不起你一顿饭,是吧?”
“哦,不不不!大娘,我没这个意思……”李芬赶忙地朝她摆了摆手,“只是觉着别再耽误您功夫儿了——这孩子受伤了就够让您操心的了。”
“今儿个你说出大天来也不行!”老太太伸开双臂把李芬拦住了,“救了孩子,还买了牛,咋也得端端俺们老骆家的饭碗儿啊!”说着她就把李芬按到炕上坐了下来——老太太不愧是习武之人,手劲儿也是够大的。她立马转身到灶间里去张罗饭菜了。
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地响了半天,老太太端进来了一盆炖鱼,“来吧,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这地方你也知道没啥好吃的,也就是‘江水炖江鱼’,再来二两小烧儿,造吧!”说着老太太从柱子上摘下了一个酒葫芦,拔下塞子给李芬倒了满满的一碗烧酒,“来吧,慢慢儿你就了解俺们锡伯人的脾气秉性了!”说完她也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碗,跟李芬碰了一下之后,便一饮而尽了。紧接着她顺势抹了一把嘴巴,就打开话匣子跟李芬唠起了家常嗑儿——
原来骆五十五的爷爷前两年就是因为捕捉鳇鱼被咬死在了松花江上,骆五十五的爸爸就冲着这个呢,不愿意再为朝廷卖命来打鳇鱼,一气之下偷着跑到了关内的蓟州、兴隆一带,凭着打小练就的一身好功夫给往返口内外贩卖牲畜和大烟的老客们当保镖,还跟那边的武林兄弟拜了把子。因为儿子的轻功好,能在秫秸栅栏的头上来回溜达地行走,所以当地人便送了他个诨号“溜栅子”。老太太说这都是他去年写给家里的信上说的,可自打过了年儿至今就再也没有他的音信了。说到这儿,老太太又是出于心疼孙子地臭骂了一通儿子。
李芬听到这儿,心里已经完全可以确认骆老太太的儿子是谁了——就是今年农历四月十八日被“三须子”王子云摔死在骡马交易市场上的“小个子”、他们这伙把兄弟中的六弟。
想到这儿,李芬把端到嘴边的酒碗又撂下了,骆老太太还以为他是客气呢,接连着又劝了好几回酒,“来来来,他李叔,你是我孙子的救命恩人,别看俺们这家里穷,菜不咋的,酒还是能管你够儿!”说完她又端起自己的酒碗跟李芬撞了一下,然后俩人儿一饮而尽,“他李叔,你可别笑话我老太太馋酒——俺们这是干活儿逼出来的,十冬腊月的上头儿来了令儿:立马要多少多少东珠等着用,那我这老太太也得跟小年轻儿的一样,凿开冰窟窿下水摸蛤蝲,撬开之后抠珍珠。你说那多冷啊?全靠喝几口烧酒儿顶着啦!”
骆老太太白话得满嘴冒沫子,可是李芬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此时他的头脑里已经是混沌一片,不断闪现的只有骡马市上“溜栅子”被“三须子”活活摔死的惨状……
李芬本来已经把身子挪开了炕沿,就想双膝跪倒在骆老太太的面前,请求她老人家的宽恕——为了不暴露梁兴、郭连生、李芬他们这三个蓟州人的面目,让生面孔的“溜栅子”打先锋去跟武举人“三须子”较量,结果造成了这样的惨剧……可是话已经到了嘴边,李芬又把它咽了回去。他害怕的是老太太此时还一口一个“救命恩人”地叫着,一旦听到了他们出于自私的目的,造成她儿子惨死于异域他乡、暴尸在骡马市街头这一惨剧的时候,会跟他暴跳如雷,甚至亲手杀了他!……
李芬胆怯了,他借着骆老太太的烧酒,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连打牲丁的帐篷都没回去,直接就躺到骆家的火炕上睡着了。
到了半夜,李芬口渴的难受,他从火炕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水缸跟前,用葫芦瓢舀了满满一瓢的凉水,咕咚咚地灌进了肚子里,酒劲儿也顿时醒了一大半儿。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溜栅子”七窍出血的场面来,他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暗暗地在心里骂着自己:“他妈的,你就想这么清不清、浑不浑地糊弄过去呀?那你李芬还是人做(zou)的吗?哼,江湖上还报号‘燕子李三’呢?!往后你还能在江湖上混吗?……”他躺在火炕上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了,就在炕面上来回来去地“翻烧饼”,好不容易熬到了骆老太太从里屋出来要到灶间生火做饭了,李芬二话没说,直吧愣噔地矗在了她的面前,一下子就双膝跪在地上了。
“哎哎哎,他李叔啊,你这是咋的了?睡毛愣了是咋的?”骆老太太用双手划拉了一下李芬乱蓬蓬的头发,“这离过年儿不还早儿着呢吗?咋这就下跪了呢?”她还跟李芬开了句玩笑。
李芬一点儿都没乐,他低着头、板着脸,一五一十地把他们哥儿几个大闹骡马市的来龙去脉都说给了骆老太太听。
这一听不要紧哪,还真象李芬预料的那样——骆老太太顿时急眼了,她把手中那个本来准备和面的瓦盆气愤地摔到了地上,“叭!——”的一声崩得瓦片四下横飞,“噢,为你们‘打仇家’,你们本地人儿怕露了相儿,让我儿子打头阵,可倒好,你倒没死,反而让我儿子把命给搭上了?!——江湖上有你们这么不讲义气的人儿吗?啊?!”她猛地抽出墙上挂着的长刀,直巴愣腾地逼到了李芬的脖颈上。
原本五体投地的李芬这时反而迎着刀刃昂起了头颅,锋利的刀刃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痕迹,鲜血顺着刀刃“滴滴达达”地流淌了下来……
本来熟睡在被窝中的骆五十五此时也被惊醒过来,他一看到眼前的这番场景,咬牙忍着伤腿的疼痛一下子扑下炕来,用双臂搂住了李芬的脖子,冲着他奶奶声嘶力竭地喊道:“奶奶,你疯了?你昨个儿不是还说李叔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吗?你咋还要杀了他呢?!”
李芬伸出胳膊搂住了孩子,但是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骆老太太愤怒的脸庞,“骆大娘,您老今天就是一刀宰了我,我也毫无怨言,因为您儿子的死就怨我,谁也不怨,就怨我定的计划、出的主意太自私了!”骆五十五用手指蘸着吐沫,轻轻地涂在了李芬脖颈的伤口上。
李芬始终目不旁视,两眼盯着骆老太太,“可是骆大娘,如果今天您不杀我呢,那从今往后我就是您的亲儿子,骆五十五就是我的亲儿子,我一定把他抚养成人,俺们爷俩一起给您养老送终……”说到这里,李芬那一双腥红的眼睛里,流下了滚滚的热泪……
“当啷”一声清脆的响动——长刀落地了,伴随着它的就是骆老太太撕肝裂肺的大放悲声,她的那双老腿自然也就颓软了下来,双膝跪在了地上,与李芬形成了面对面的姿态,她伸出两只胳膊紧紧地搂住了李芬,娘儿俩脸颊贴着脸颊大恸失声——骆老太太忍泪含悲地认下了李芬这个义子,这两代人把那“十八亩里一棵苗”的骆五十五紧紧地搂在了他们的怀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