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3
|本章字节:7862字
人世间的事儿就是这么有意思:你事先一点儿都没想到的吧,它硬是发生了;你事先已经料到了的、最怕它发生的吧,哎,它还就是愣没发生!——眼下李芬最害怕的事儿就是“六岁红”一听说要给她结账、解除与李庆田的被包养关系,她顿时就来个哭天抢地,眼泪儿跟洗脸水儿一样地往下淌,连哭带闹的不说,再来个寻死觅活地要上吊……你说这可让他一个老爷们儿咋办吧?所以他把这个难题推给了妻子李盛氏,不管怎么说这是女人对女人哪,小娘子要是哭起来你也好给她抹抹眼泪儿、拍拍后背呀!可是,李芬想得如此周全细致的危难情景,它却一点儿也没有发生!——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一辆小轿子马车由李庆田亲自赶着,车篷里并肩坐着的李盛氏和“六岁红”宛如一对和睦的婆媳似的,谈笑风生地来到了“燕醒园”的大门前。“吁!——”李庆田吆喝了一声牲口,辕马听话地停在了大门的正中央,他把鞭子往车辕上一插,跳下车来就把母亲和“六岁红”先后搀下了马车。
“爹!”喜兴的“六岁红”倒是真会来事儿,看见了一直焦急地在门口转悠的李芬之后,上来就叫了一声“认亲”的称呼。
这甜甜的一声招呼把李芬叫了一老愣,他迟疑了一下赶紧应答了一句儿,“哎,哎,闺女,你……好啊!”
“啊,爹,我挺好的!”“六岁红”的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她回答完李芬的话之后,就欣喜地仰头看起门楣上挂着的那块慈禧太后亲题的匾额来,“爹,这上边儿咋儿还贴了一个字儿呢?”她用手指着匾额中间的那个“醒”字。
“啊……”李芬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噢,那是后添上去的……”
“半年前四叔领着我头一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说完之后,“六岁红”也没有再细问,便转身搂着李盛氏的肩膀一起走进了头道院儿。
“嚯,这院子可真大呀!”“六岁红”感叹地叫了起来,“可比我们租的那个小院儿大多了!庆田儿,是吧?”
“那当然了,这是慈禧太后老佛爷钦赐的!”李庆田不无得意地笑眼看着“六岁红”,“你再接着往里瞅吧,跟咱们租的小院儿,那是一天一地呀!”
“六岁红”高兴地蹦达着,一手拉着李庆田,一手搭着李盛氏的肩膀,娘儿仨并肩向二进院儿走去。李芬跟在她们的旁边倒象是一个小跑腿儿的,带领着两位贵妇人和一位少爷在参观游览。
现做午饭是来不及了,李盛氏打发下人去到上仓镇里的饭馆里叫来了一桌丰盛的午餐,李庆田和“六岁红”这小两口儿吃的是甜嘴麻舌儿、满口流油儿,吃完之后俩人儿一起向父母告退,手拉着手奔向了李庆田的卧室。揣着一肚子疑问的李芬面对着满桌子的丰盛菜肴是什么滋味也没吃出来,好不容易熬到小两口儿下了桌,他赶紧就向妻子询问起处理此事的情况来。
“我说老婆子呀,你这是变戏法儿呢?——咋儿就把个女戏子摆弄成这样儿了?”李芬用手指着小两口儿离去的方向,“不但没哭天抹泪儿的,还笑得呵儿地跟你们娘儿俩到咱们家来了?你使的啥儿招儿啊?”
“哎呀,我使啥儿招儿了呀?没有。就按你交待的,把他们雇的人儿工钱都给人家开了,房东也结账了,最后轮到‘六岁红’了,”李盛氏说到这儿故意大喘了一口气,停顿了好一会儿,“哪儿有你想象的哭天抹泪儿、寻死觅活的事儿啊?——我弄了一兜子现大洋递到了小闺女儿面前,你猜人家说啥儿?‘娘,这钱我不要,我的身子都给了庆田儿了,那我就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了,咱们一起回家吧!’你说我还能说啥儿?那就坐车一起回来呗!”
“那人家不唱戏了?”李芬焦急地追问了一句,“人家刚唱红可就让咱儿子给祸害了!”
“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李盛氏戗了丈夫一句,“啥儿叫祸害呀?人家闺女自己都不这么看——你提的这个话茬儿我也问她了,你猜人家小丫头咋儿说?‘娘,我学戏是为了能唱红,可唱红是为了啥儿呀?——不就为了有名气能嫁一个好人家儿、过上好日子吗?而眼下这机会不就来了吗?我还挑啥儿呀?’”
“哎,咱们家可不是啥儿大家主儿啊!就这么一个慈禧太后老佛爷赐给的园子……”李芬非常认真地说着,“我这个当家的不还成天整宿儿地给人家许大爷看家护院吃劳金呢吗?你可别让人家闺女看打眼了!”
“哎呀,这小丫头儿精着哪!”李盛氏看了一眼小两口儿离去的方向,“她跟着戏班子在京东、蓟州转悠了这么长时间,又跟咱们庆田儿住到一块儿也有小半年儿了吧?能没听到你芬三爷的大名儿吗?她还想嫁啥儿人家儿呀?”
“那她进门儿就叫爹娘,这是啥儿意思呀?”李芬有点儿明知故问的意思,但也有不相信自己揣测的成分。
“这还能有啥儿别的意思啊?”李盛氏白愣了丈夫一眼,“那就是愿意嫁给咱们庆田儿呗!——已经认了咱们这一对儿公婆啦!”
“这你可看准称了啊!”李芬十分认真地叮嘱妻子,“虽说他们俩是这么混到一起的,可咱们是正经人家儿,真要是娶儿媳妇那也得三媒六聘,正了巴景儿地办一回。”
“中了,这事儿你就不用操心了!”李盛氏信心十足地拍了拍胸脯,“张罗这桩婚事儿就全包在我身上了,你把钱挣到家来那就啥儿都齐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盛氏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儿——找了媒婆儿,带了聘礼,领着“六岁红”,拉着李庆田,这四口人儿坐着一辆小轿子马车,一路颠簸地去了一趟唐山,费尽周折终于是找到了在乡间演出的“喜半城”蹦蹦戏班子,见到了老板高乃长,隔了这么长的时间父女俩相见那自然少不了要抱头痛哭一场,但是他看见女儿“六岁红”是喜兴而来,又与李庆田眉目传情、恩爱有加,眼看着这是“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的关系。李庆田又跪在地上请求宽恕他以前的不检点行为,就在这个时候媒婆又出面介绍了李家在蓟州的地位:其父李芬是慈禧太后老佛爷的干孙子、五王爷八福晋的干儿子,蓟州首富许子谦许大爷家的护院队长……听完了这些介绍之后,此时的高乃长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只有完全咽下这枚已经吞了半截儿的又涩又酸,后手儿又有点儿甜丝丝儿味道的“苦果”了……
丰厚的聘礼一过,这门儿亲事就算定下来了。高乃长的女儿当场又举行了“谢师礼”,从此就不再使用艺名“六岁红”,又恢复了她自己的本名“高颖丽”。
喜事说办就办,他们找了个算命先生批了一下小两口儿的八字,又翻看皇历选了一个最近的黄道吉日:下个月的十八号。日子既然定下来了,那就两家分头去张罗吧!——高乃长中年丧妻,本来想让女儿留下来帮助他操办娘家这边陪嫁的事儿,可是高颖丽高低不愿意留下来,她一刻也不想跟李庆田分开。结果父亲拗不过女儿,只好让她随着媒婆和李家的娘儿俩,还是乘着那辆小轿子马车一道返回了蓟州上仓的程家庄。
李庆田要娶媳妇的事儿李芬自然是要告诉许子谦的,许大爷又把这个信儿告知了在北京的女儿许莲叶。“我的干孙子要娶媳妇了!”这一下子她可当成了大事儿喽,“我要当奶婆婆了!”
许莲叶不单送来了厚礼,还从京城特意提前几天带着儿子溥线回到了刘各庄的娘家,小住几日之后来到程家庄参加了干孙子李庆田的婚礼。李芬的朋友多呀,农历八月十八这一天哪,十里八村儿来贺喜的人自然就不用说了,连口外受过他庇护的庄稼人、皮货商都来上礼了。这婚庆的喜宴当然就是“流水席”了——蓆棚子一连气儿搭到了村口,来贺喜的人吃完了一拨儿再接着上一拨儿,从上午一直吃到了晚上……最后上来的一道点心“宫廷月饼”就是由八福晋许莲叶亲自下厨房,指点着面案上的师傅们制作的,使用的材料那叫一个精啊!——从京城带来的宫廷桂花、麦子芯儿磨成的精制面粉、程家庄的金丝小枣儿、盘山的优质板栗、广西的纯甘蔗汁红糖……来贺喜的人们在细嚼慢咽地品着宫廷月饼的同时,面对着临时搭起的戏台,观看着由奶婆婆八福晋许莲叶与孙媳妇高颖丽“六岁红”联袂演出的蹦蹦戏《杨八姐游春》中“要彩礼”一折:
“……………………
我要那东到东海的红芍药,
南到南海的牡丹根,
西到西海的灵芝草,
北到北海的老人参。
我要那屋檐高的珊瑚树,
磨盘大的玳瑁鳞,
珍珠帐子玛瑙枕,
琉璃盘子翡翠盆。
我要那一两星星二两月,
三两清风四两云,
五两火苗六两气,
七两黑烟八两琴音。
火烧龙须要三尺。
我还要蚂螂翅膀的红绣袄,
蝴蝶翅膀绿罗裙。
天大一块梳头镜,
地大一个洗脸盆。
瘸拐李的葫芦要半拉,
女儿作个炭火盆。
韩湘子的花篮要一个,
女儿好装线和针。
……………………”
在台下一阵阵的鼓掌与叫好声中,祖孙两代的演员多次返场谢幕这才下场了。来到后台之后,高颖丽兴奋地对许莲叶说,“干奶奶,多昝您领我到京城的大户人家儿去串串门儿呗?咱们也给他们演演?”
“呣,到那些人家儿去唱这个蹦蹦戏就不中了,”许莲叶很认真地聊起了这个话题,“哪怕就是从咱们京东这一带进京做官儿的呢,原来都乐意听大鼓儿啊,蹦蹦儿戏呀,啥儿的。可自从徽班进京之后,他们也跟着附庸风雅起来了,都爱听京戏了!”
“噢,京戏呀,那我也会唱几句儿!”高颖丽说着便哼唱了几句京戏腔调的“杨八姐游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