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

冬去春来，老妈常致电叮咛：趁天气晴好，多晒被子。

又提及晒被子的种种好处：除湿，除味，除寒；杀毒，杀菌，杀螨，有百利而无一害。可她对南风天不甚了解，不知道这边风中带水，即便天晴，空气中也以蒸汽为主，晒被子略属心理安慰的范畴。仅就此而言，北方倒更适合晒被子。晒过的被子除干燥、松软之外，且有一股独特的香味。

小时候家住平房，院门里有一棵梧桐树，外墙上一枚钉，牵一根电线，最原始的晾衣架就搭好了。趁着太阳泼辣，老妈把被子翻过来，里子朝外，摊在“晾衣架”上，像在空中堵了一道墙。那时常站在这道墙跟前，背着落日，跟映在“墙”上的影子搭伙玩；累了则把脸贴上去，头埋进被子里，既柔软又温暖，且能闻到那股难以名状的香味，有些像老爸抹在胡弦上的松香。

中学时期，读过一篇材料，大意是说晒过的被子，有一股阳光的味道。我恍然大悟，觉得这是最贴切的描述不过。那时虽不懂何为诗意，却觉心头一软，胸口像被水母似的东西撞了一下，缓慢下沉；再后来，有好事者证明，这不过是螨虫被烤焦的味道罢了。我又一次恍然大悟，大悟之余又有些怨愤，怨恨那些无良的科学家，不花心思造福人类，却想着报复社会，除去了我胸中关于阳光味道的最后一丝诗意。

尽管科学冷漠，真相无情，对于那股阳光的味道，或称螨虫被烤焦的味道，我尚不能忘怀。那是一种最直接的方式，勾起我对过去那些光景的怀念之情。类似的，能勾起回忆的味道还有很多。比如塑胶臭，新购的游戏机、手机、玩具模型，或饭盒、水盆、牙刷，总能让我想起小时候老妈买给我的动画片影碟——那种影碟的包装壳就是这种味道。暑假窝在沙发上，把空调开到最低却裹着被子，看动画片的那段记忆就回来了。比如橡皮香，上学时，和同桌上课说话，或一个人在橡皮上乱涂乱画，或和伙伴们比谁作业写得快的记忆，随着这股香味跃然心中。

实际上，人的五种感受方式（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皆能勾起回忆。那都是种条件反射罢了，高中生物课本就讲过。一只狗，若进食时摇铃，一段时间过后，若摇铃，狗就知道，该吃饭了。这五种感受方式，能够勾起回忆的程度也不大相同。之前和友人有过讨论，皆认为味道是最易勾起回忆的方式，声音次之，图像最末。关于声音，比如和前女友在一起时，常听的一些歌。若分手后，再次听到，则能想起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或做的一些事情。至于做什么事，要看当时听什么歌了；人常说，睹物思人，大致也是这个意思。但鉴于眼睛接收到的信息太杂，常有干扰，除非看见的实物特别具体，比如那人、那事遗留下的东西；或特别相像，有七八成和过去某个场景相仿，否则是难以勾起回忆的。所以说图像最末，道理在此。

前些天朋友推荐给我一组照片，是有关上海老洋房的。他说，一看到那种老洋房就亲切，觉得饭快要做好了——闻到他小时候，奶奶做饭时的香味。同样，若一人在外，常在外吃饭，或趁晚饭时间匆忙赶回家，路过一个家家户户都飘出饭香的小区，不闻气味，只听见食材扔进锅里时发出的嗞嗞声，炒勺翻动的声音，那段他背着书包，还未到家，便闻到母亲做饭的味道，那段记忆便会随之溢出。

人时常有种错觉，认为此情此景，仿佛曾经发生过，或梦到过；或认为从未到过的地方，似乎到过多年。于是浪漫主义色彩过于浓重的人，便大都以为是前世今生，或曾做过预知的梦。我则认为，是当时的一些相似的感受，引发了回忆。但却不记得地点、人物、事件，只记得感觉，潜意识里的感受。

这又是另一番事物了。

造物主特别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