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

第一次去kv，是跟我姐和她男朋友。那是我十三四岁，上初三。当时是硬着头皮走进包厢的，为即将变成出入夜总会的不良少年而痛苦。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唱歌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并时常为自己的歌手梦想入非非。进过包厢才发觉，我之所以觉得简单，是因为我唱歌时声音低了八度。

高中毕业后的暑假，去kv唱歌对我和同学来说是家常便饭。那时听的歌既多也杂，上至陈奕迅《全世界失眠》中的呢喃，下至凤凰传奇里走位风骚的嘻哈，我都能毫不费力地演绎。由于每次去唱歌的人都不一样，总挑自己拿手的歌，也不会被人发现就那几首唱得好。

那时常去的kv叫乐海漫步，在小城里当属高档。那里的男服务员头发既不油腻，脸上也没有青春痘，女服务员都身着华丽的紫色礼服，白色细高跟鞋——能被这样的人服务是我们的荣幸。高中时代的kv其实就相当一个据点，我们一般会在下午聚集（那个时段价格最便宜），中途不断打电话叫人来，也不断有人离场，最后留下的，就一起吃个饭。

上大学以后，没有家长管制，kv活动就从下午挪到了晚上。但由于宵禁是晚上十一点半，早不早晚不晚的尴尬时间，所以唱歌基本都唱通宵场。我们一般会在周五或周六晚上，先吃饭，再喝酒，最后唱歌。那时喝酒太实在，每次几乎都是猛灌，所以一般在唱歌之前，脑袋就已经不清醒了，嗓子也因为酒精和烟味变得沙哑。但没人在乎，也没人挑剔，大家都借着酒劲儿，将平常拘谨不敢唱的歌全都点了出来，包括《黄河大合唱》和《千年等一回》。

在kv唱歌不仅是一项娱乐，也是一种道德人品的展示。打球时看球品，喝酒时看酒品，唱歌同样也看歌品。借用微博营销账号发明的废柴句式——“每一个人身边，都会有一个麦霸，都会有一个五音不全的人，也都会有一个永远不唱歌的人。”对于麦霸，我没有太多看法。要说有，也就觉得他不太懂得如何照顾他人感受，顶多是不成熟。相对而言，五音不全的人就好玩多了。这类人刚开始羞赧扭捏，但场子热了总会忍不住去点几首，让大家在背后憋着开心一下。最扫兴要数不唱歌的人，不论友人如何催促，他们都无动于衷。这时一般都会唱五月天的《终结孤单》，用“约你你说不来，来了你又不嗨”来指桑骂槐。除此之外，kv里的面孔还有很多，有拿话筒翘兰花指，有唱高音时表情狰狞的，甚至还有那种在别人唱歌中途突然切歌的人。

从唱歌的状态中看人，是唱kv的低阶技能，从与他人合唱中看人才是高阶水准。当碰到有默契又知趣的人，你一句我一句，或者你一段我一段，唱完后相称知己，兴起处干杯或者givemefive，酣畅淋漓；但有些人在你唱的时候跟着唱，你停下又跟着闭嘴，这类人一般在生活中都属于没眼色的类型；还有那种自己不点歌，你兴冲冲点了一首拿手曲目刚要炫耀时，他也悄无声息地拿起话筒……

去kv唱歌，除了阅人生百态，宣泄解压之外，还有一个我个人认为最重要的作用——怀念。音乐是除了气味之外，最能引发与过去联想的方式了。无意间听到一首，曾经放在mp3里的歌，那段与那首歌相关的记忆和感触，就会立刻浮现眼前。kv就是一个最好的，用音乐来怀念的地方，尤其是在凌晨两三点以后。当beyond、五月天、崔健的歌费尽所有气力，感觉也介于半梦半醒之间，点一些舒缓的、曾经常听的歌，看着白色的歌词缓缓变成蓝色，唱也可，不唱也可，和那首歌有关的那些人、那些事，就会随之浮现心头，令人百感交集。有次失恋，拖一个哥们儿去通宵唱歌，破天荒地点了梁静茹的歌。男生唱女生的歌本来就不合适，但当时就用十三四岁那种低八度的沉沉之音，唱《会呼吸的痛》，唱《可惜不是你》，唱《分手快乐》，也不嫌丢人，竟不顾有人在场，唱到泪流满面。

之后，听的流行歌曲越来越少，而且都只听几遍就过了。不知道是歌变得越来越索然无味，还是心情不再。所以每次去kv，只能唱以前的歌，也容易被人笑话，说音乐暴露了年龄。以前听朋友说和中年人唱歌的经历，中年人们都点《澎湖湾》《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时，那时我还不敢想象。现在，也实在嘲笑不起来了。原来大家唱的不是歌，是往昔啊。

我的青春快没了，你怎么还不肯来。

再晚，我就看不清，听不清，想不清了。

那时，我会以为你是个疯子，

说着我听不懂的道理，唱着我听不懂的歌。

我会在你注视着我的时候，想回家好好睡觉，好好醒来，

和昨天一样，和前天一样，和大前天一样，和这一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