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己刻奇

朋友被《西游降魔篇》感动得一塌糊涂。她的哭点在于舒淇帮文章粘好被她撕坏的《儿歌三百首》……我问，这有什么好哭的呀。她答，我当年也做过类似的事儿。接着叹一口气，又说，都是些自己感动自己的事。自嘲之中，却透出一丝自我怜悯。想想也是，这种事谁没有做过呢，也只能自己心疼自己。

我另一个哥们儿曾做过一件事，堪称感动自己界的模范。他那次来家里找我喝酒，点名要白的。我一般跟他喝啤的，除非遇到重要的事。上一次喝白酒是在一年前，因为他跟他女友分手。没想这一次也是因为他跟他女友分手——不仅原因相同，连对象都是同一个人。要不是身旁多了我新来的女室友（她为了听故事也端着一罐啤酒充数），我还以为自己已经醉了。哥们儿和他女友断断续续地好了三年，中途分了四次。

最后一次，也就是这一次，是在上海浦东机场。

再没有比酒量不行的人求醉更容易完成的心愿了。他几杯下肚就开始哭。女室友也跟着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劝他想开点儿。听得我莫名其妙：你跟人又不熟你哭什么呀，什么就想开点儿，丫还没开始说事儿呢。

丫开始说事了。

他说其实已经分手半年了，只欠形式上的说明。半年前，女友提出回上海冷静一下，她离开时说：“如果你有需要，或者碰到不错的人，我没有任何资格阻止你。”

这种话都说出口了，傻子才没有分手意识。但因为哥们儿比较不熟悉这个环节，没多想就答应了，以为她还会跟以往一样再次回到他身边。这半年间，他去过几趟上海，女友态度都很冷淡。一个月前，当他再次提出想去上海看她时，女友终于说了实情，她身边已有人照顾。哥们儿崩溃了。没请假就在家待了两周，不接任何人的电话，据他说是不吃不喝（真的不吃不喝啊，女室友一脸心疼地问）。两周后，他买了张去上海的机票。

哥们儿问我：“你去过我家，我家有好多玩偶，你记得吗？”我说：“记得，都是米老鼠。”他说：“雯雯就喜欢米老鼠，都是我给她买的，她回上海以后，我每个月还给她寄，都是限量版的。”女室友侧着脑袋发出一声嗲嗲的叫唤，以表达“你人好好噢”之类的意思。

“我这次做了一件特别傻的事，”他边笑边说，“我到浦东机场以后，在更衣室换了套衣服。”说完停顿了一下，语气里有种莫名的兴奋。我有点儿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但是没挑明。这时候女室友点点头说：“是的，上海是比北京暖和一些。”他摇摇头说：“不是，我托运了一套真人大小的米老鼠外套，一下飞机就穿上了，等雯雯来接我。飞机起飞前我就跟她说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趟上海，让她当着我面儿跟我分，那才算真的分……”

他笑着笑着又哭了，女室友也跟着又哭了，然后他又笑了。

“那衣服穿着特别难受，尤其是头套，太重，而且特别闷，我差点儿喘不过气来。我穿着米老鼠在出口等了一个多小时。一圈人围着我，对我指指点点，还有小孩找我合影，”他一边笑一边说，“然后你猜怎么着，真跟电影一模一样。我看见雯雯在找我，我走到她面前想抱她，她竟然往后一躲。然后她身边冲出一个男人推了我一把，我重心不稳摔倒了，米老鼠的头都滚到一边去了。雯雯看到是我，捂着嘴叫了一声，眼泪唰就下来了。她把那个男人打了一把，就过来扶我，可是米老鼠的脚太大，我站不起来，那个男人也过来帮忙，我才站起来。你知道吗……”哥们儿说着开始浑身颤抖，“雯雯一边扶我一边哭着说，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

我发誓下回哥们儿来就让他直接进我屋，不在客厅聊这些东西了。我的女室友听完比他哭得还凶，俩人比赛似的此起彼伏，我在边上不知道说什么好。应了人人网早期流行过一阵子的标题：女孩听完会流泪，男孩听完会沉默。

但我沉默不是因为被感动到无言以对，而是为了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我不能在这时候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会伤害到他。

我等他们冷静下来问：“后来呢？”

哥们儿又笑了：“后来，还有什么后来。后来我就一个人回来了。”

“啊，”女室友一脸惊讶，“她不是被你感动了吗，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哥们儿头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继续保持着刚才发笑的表情，闭着眼睛没再说话。

我趁机跟女室友撇了撇嘴，意思是今晚就到这儿了。女室友没领会我的精神，继续安慰他说：“要是我我就跟你走。”哥们儿干笑了一声，没动，继续闭着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什么。他说：“没用的，干什么都没用。不喜欢你了就不会感动，我感动的只有我自己。”

成了，这句话一出，我就不用安慰什么了。

突然，他猛地坐起来大喊我全名，吓了我一跳。他每回郑重其事的时候都叫我全名。他眼睛红得像要吃人，说：“某某某，你听好了，我以后再做出这种事，我他妈就不是男人。”

我常年犯贱的嘴痒得难受，想吐一句“干我屁事”，最终还是给忍住了。“你呀，”我慢慢说，“道理你都懂，干吗还去做？”哥们儿赖劲儿上来了，说：“不说了么，为了感动我自己啊，我高兴感动我自己，我感动自己我高兴。”

“你是可以随便感动自己，但你怎么不考虑雯雯的感受呢，怎么能用感动自己来要挟她呢。雯雯在机场多难受，既没办法勉强自己喜欢你，又要忍不住心疼你，为你难过，多受罪啊。你以为送她米老鼠是还爱她的证明，可雯雯见了会高兴吗，你送她一次就等于提醒一次时间到了——你该愧疚了。是，雯雯也有不对的地方，她不对的地方就只有一处，身边有别人了没有趁早告诉你，不论是怕伤害你还是怕自己应付不来，这都不对。可她不再喜欢你这件事，你们俩谁都没错。既然没错，你怎么还能用感动自己来惩罚她呢。你说是不是？”

“不是，当然不是，”女室友突然很激动，对着我怒目圆睁道，“你简直不是人，你根本不了解女人。”接着转过身很认真地对哥们儿说，“你不该放弃，应该继续下去。迟早有一天她会被感动回到你身边的。女人都喜欢有人在乎的感觉。你听我的，你做得没错。我虽然只谈过一场感情，但我知道……”我有些惊讶，跟哥们儿对望了一眼，哥们儿抿着嘴偷偷笑了一下，迅速把眼神移过去，假装认真听女室友对她唯一的一次感情史慷慨陈词。

一礼拜后，他又打电话说要来喝酒。我问白的啤的。他支吾半天后又问：“你那个室友今晚在不在？”

真跟电影一模一样。

你有多可爱？怎么跟你形容呢。这么说吧。首先我是个悲观的人，你看得出来吧。我觉得人类没救了，世界也快撑不住了，地球裂开是早晚的事，像掉地上的西瓜一样爆个稀巴烂。这是定数。但你的可爱，从某种程度上说，你的可爱拯救了全世界。本来我是想背着原子弹提前毁灭地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