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1334—1393），字仲衍，顺德（今属广东）人。洪武三年（1370）举乡贡进士（他书作“中进士”，非），授工部织染局使。后为平原主簿，以牵累被逮，命他筑京师望都门城墙。吟诵为粤声，主事者奏闻，乃召见，命诵所吟诗，“语皆忠爱”，因而获释。其《西庵集》中的《输役萧墙》，当为此诗，中有“祥风拂左纛，卿云护彤轩。翚凤丽羽翰，飞棱高中天”等语，或即所谓“语皆忠爱”。

洪武十五年，起为苏州经历（掌管文书），又坐累戍辽东。二十六年，明太祖大治蓝玉党，他曾为蓝玉题画，遂被杀。这时他的门生黎贞亦戍辽东，尸才得收殓。《明史》于此表而出之，亦以彰弟子之风义。

他在元末，本隐居以避乱。明将廖永忠征两广，他为据岭南的元将何真草降表。入明后，做的都是小官，而三次获谴，都因坐累之故，末了一次，竟至丧命，但其实蓝玉也只是骄横，而无谋反意。

有的书上记他临刑时曾口占一绝，中有“黄泉无客舍，今夜落谁家”语（后亦有人附会为金圣叹临刑诗），但此诗实五代时江为所作，《全唐诗》卷七四一曾有收录。《明史·孙传》则说“临刑，作诗长讴而逝”，语亦模棱，似明知诗为江为诗，偏又含混地说他临刑曾作诗。四库本《西庵集》亦以作诗而收之。

他是粤诗派的先驱，与黄哲、王佐等结南园诗社，时称“南园五先生”。其诗古风较优，但有的嫌繁缛，七绝无甚可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当元季绮靡之余，其诗独卓然有古格”，但如《杨妃出浴》、《杨太真对镜图》等，仍不脱绮靡之习。

别内秋霜凋女萝，多露沾兔丝2。

依依两夫妇，贫贱生别离。

思昔结缡日3，适际乱离时。

布衣才掩胫4，糟糠不充饥5。

性拙命复穷，偃蹇世所嗤6。

赖子同甘苦7，孤贞常自持。

幸逢世道平，天路振羽仪8。

欢爱未云竟，殷勤方自兹9。

执袂讵忍分10，清涕流裳衣?。

淹留日月促，去去无归期?。

晨鸡咿喔鸣?，行李戒路歧?。

仆从已严驾?，宁能更迟迟？

所嗟长辛苦，不为儿女悲?。

遗语望邻曲?，含酸望亲知。

恻恻重恻恻?，此怀当告谁？

【注释】

1内，指妻。2秋霜二句，女萝，即松萝，地衣类植物，但诗词中常与茑萝混用。茑萝为草名，常卷络于他物上。兔丝，即菟丝，蔓生，亦缠络于他物。后人多以二者比喻夫妻或姻亲关系。《玉台新咏》卷一《古诗》之三：“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3结缡，古代女子出嫁前，母为之系结胸前佩巾（一说为覆头绛巾），后因称结婚为结缡。4胫，小腿。5糟糠，酒滓与谷皮，比喻粗劣食物，后亦以糟糠妻喻共处贫贱之妻。6偃蹇，困顿貌。嗤，讥笑。7子，犹言您。古代对妇女亦称子。8天路，宽远之路。羽仪，羽翼。这两句指由元末而至明初。9殷勤，这里指送别时的恋惜慰喻之情。10执袂（mèi），攀着衣袖。?涕，泪。?去去，越离越远，有长别意。?咿喔，象声词。?行李，这里指旅人。戒，指互相叮咛。?严驾，整备车马。曹植《杂诗》之五：“仆夫早严驾。”?儿女悲，指青年男女的哭泣之态。当是用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的“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意。?遗（wèi），交付。邻曲，邻人。?恻恻，感伤。重，再，又。

【说明】

作者于洪武十五年（1382）为苏州经历，后又坐累流放辽东，其时约五十岁。此诗当为谪戍时作。

全诗以经霜沾露的凋零的草木兴起，下追溯贫贱夫妻的共患难过程。中述由元末的乱离到新朝的建国，本可共享欢爱，不想忽又远谪，远谪的原因却是由于受到牵连。诗中自不敢直说内心的委屈，只能以“此怀当告谁”作结。

出发那天，兄弟、邻居、朋友都来送行，所以作者同时还写了《别弟》、《别邻》、《别友》诸诗，在《别邻》中有云：“去去归未期，留家犹食贫。有无通假借，此道古所敦。无为忘寄托，别语多苦辛。”质朴恳切，正是患难人语。

平原田家行零星矮屋茅数把，散住榆林柳林下。

磊墙遮雪防骤风2，妇女颓垣拾砖瓦3。

黄牛买得新垦田，土戟犁浅牛欲眠4。

古河无水挂龙骨5，自萦蒲绳探苦泉6。

山蚕食叶黄茧老，野火烧桑桑树倒。

四畔灵鸡喔喔啼7，九月霜风落红枣。

春丝夏绢输税钱，木绵纺布寒暑穿8。

夜舂黄米为新酒，学唱《清商》作管弦9。

平田旱多黍少熟10，杏尽梨苦惟食粟?。

衣粗食恶莫用悲，犹胜北军离乱时?。

【注释】

1平原，县名，在今山东。2磊墙，以石块堆成墙。3垣，墙。4土戟，土如剑戟一样坚锐，形容难耕。故牛只得躺下。5龙骨，水车。6自萦句，形容引水的艰苦。7灵鸡，鸡能按时报晓，故名。8木绵句，意谓无论冬夏，只能穿一种衣裳。9《清商》，《清商曲》，为民间歌曲，多哀怨之音。10黍，黏性的谷物。?粟，小米，此指杂粮。?北军，指元军。

【说明】

作者在元朝生活了三十余年，身经动荡之苦。此诗作于任平原主簿时，这时明政权虽已稳固，但劫后的乡村依然荒凉苦难。这也是历来如此，战争之后，创伤最惨烈的还是农村。末句固有颂扬新朝意，却也令人共鸣。南宋高翥七绝《行淮》末云：“劝客莫嗔无凳坐，去年今日是流移。”皆是深尝离乱之苦的过来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