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千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01
|本章字节:11228字
自从与奕析剖心交谈后,我觉得在心境上豁然开朗,将往日的心结一一打开,我们两人的心亦是更贴近一步。我满心的欢喜,心间仿佛也次第盛开着一朵一朵娇艳的花,将一颗柔软的心塞得满满,那是一种快要溢出来的甘甜。
亦如这室外煦暖的阳光,那样毫不掩饰地明媚着。
玉笙见到我如此,感慨道:“多少年了,都没再见到小姐这样满心欢喜过。”她激动地顿了顿,“小姐跟王爷……真好。”真好。我咀嚼着这个好字,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甜蜜与幸福,满满溢在心间。然而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字中已经包含了所有。他的出现照亮了我整个生命,难道就不是“好”?能每日看着他,能听着他说话,能有一个他让我牵肠挂肚,难道就不是“好”?暖风徐徐吹绽了一树樱花,枝头上冰云如绡、凝粉含绯的花瓣,流樱若雨,翩飞若蝶,搅乱了漫天璀璨流丽的天光,与他一起看着小女儿熟睡时酣然可爱的小脸,难道就不是“好”?
在快乐和欢愉中,这个充满暖阳的夏日也终要过去。北地的秋来得比别处快一些,也清冷一些。几场绵绵秋雨之后,空气中已附上层薄薄的寒意。我换上身纯白云水潇湘裙,一脉堇色鸳鸯玉带在裙裾上轻飘。不梳髻也不上妆,任一头如墨云般的长发披落着。
玉笙在一旁做着针线,我则是神色悠闲地拿着一个四角坠了穗子的绣球,逗着樱若玩。面前一把粉青色菊石壶中装着的是今年新酿的樱桃酒,一把钧窑白釉壶中装的是梅子酒。
我拿着一只玲珑雅致的小金樽,先倒了杯樱桃酒尝尝,入口清冽甘香。瞥见放在摇床上的樱若,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我手中的酒樽看,咿咿呀呀地朝我伸出两只肉绵绵的小手。
看着樱若这样一团玉雪可爱的模样,我脸上浮起一个母亲和蔼的笑容,不管她听不听得懂,趴在摇床边问道:“小丫头,是不是想喝酒了?”用手指尖蘸了一点酒,轻轻地涂在她娇嫩的唇上,樱若咯咯地笑着,伸出粉粉的小舌头将酒液舔进嘴里,咂咂的声音像是在细细品尝一样。
我笑得愈加开心,这孩子还是个酒精儿,于是又拿着梅子酒照着原样喂给她喝,樱若咂咂小嘴,越尝越觉得有味道。
玉笙看着我们两人,不由得无奈,柔声劝道:“小姐,别给郡主喝了,一会儿要是醉了怎么办?”我轻轻推着摇床,让樱若睡觉。抬头在极远处看见碧桃儿和景平两人在院门口说话,不知景平是有句话冲撞了碧桃儿还是别的,只见她一跺脚,一脸闷气匆匆地跑了回来,鼻尖上沁出细小的汗珠。
我心里一片了然,却也不管,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府中下人们在议论的事,闲闲地问道:“碧桃儿,你知道玉阴侯府贺氏的那位小姐是谁吗?”碧桃儿此时正挨在玉笙身边,看着缎面上齐整的针脚,见我问了蓦然抬头,有些结巴道:“玉阴侯府的小姐,好像闺名……是……是丽殊,我曾听太后唤贺小姐殊儿。”我笑而不答,当年我还是身份矜贵的相府千金时,对于玉阴侯这个名字也是不陌生的。在帝都城中也是称得上门第显赫,贺穆世袭侯位,其原配正妻是王氏第三女,也就是当今太后的亲妹,当今圣上的姨母。
碧桃儿吐吐舌头,说道:“我听说这位贺小姐,是玉阴侯唯一嫡出的孩子,自小被父母当成眼珠子一样捧在手心里爱护着,不过被侯爷夫人宠得过头了,一身任性蛮横的脾气,比王府***来的郡主都要傲上三分呢。”我心想,这个殊儿的性格跟端雩是极像,都是被父母娇惯出来的,不过也不奇怪,两个人毕竟是表姐妹。
我呵呵笑道:“这般厉害?”一句随意的玩笑话,倒是将碧桃儿给唬了一跳,她急道,“夫人您千万不要听那些嘴上没毛的人乱讲话,闲下来就爱乱嚼舌头!”“这殊儿小姐不是太后的亲外甥女吗?跟王爷应该从小就认识了,半个表兄妹,半个青梅竹马。”我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碧桃儿杏眸圆睁,她是向来直爽的脾性,惊声道:“夫人从何听来?谁在乱嚼什么青梅竹马?连影子都没有的事。”说罢,她又急得跺脚道:“再说了,王爷躲这位大小姐都来不及呢。”
看着碧桃儿一脸认真的样子,我不禁哑然失笑,“瞧你说的,人家毕竟是个女孩儿,都被你说成老虎了。”玉阴侯夫人是太后的妹妹,奕析的三姨母,想来曾在宫廷中行走密切。奕析和表妹殊儿大概年幼时就相识,长大后会顾忌着男女之分,心生爱慕应该也是小时候的事了。
这倒让我想起了从前的婉吟,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惜婉吟最终自缢而死。不过贺丽殊跟当年的婉吟不同,正是玉阴侯府跟当年的嘉叶公主府不同,玉阴侯府是有实权的尊荣富贵,嘉叶公主府却是挂着一个虚名。
碧桃儿一张娇俏的小脸苦巴巴的,她说道:“以前我还在宫中的时候,就听说侯夫人希望能亲上加亲,不过太后的态度却是有些冷淡,一直推托。我思忖着太后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外甥女,但是碍着侯夫人的面子,殊儿小姐现在赖在闺中又不肯嫁,所以这事一直僵着。”“你说太后不喜欢这个外甥女?”我问道。当今太后出身王氏,王家有四个女儿,太后的长姐,也就是奕槿的生母温懿太后早已薨逝,其小妹御史夫人前些年也殁了。如今,太后仅还有玉阴侯夫人这么一个亲妹,她待人一向温和宽厚,对姐妹也应是极好,倒不能爱屋及乌地喜欢其妹的女儿。
碧桃儿一双乌盈盈的眼睛滴溜溜地打转,想了想,扁着嘴说道:“因为太后不喜欢,所以这事也就撂下了。但是大概从去年起,贺小姐突然就一病不起了,病得还挺有来头。这下侯夫人可顾不上了,忙不迭地又进宫去求太后。”“哦,这样。”我应了一声,在金樽中斟了梅子酒,一汪清透润泽的浅碧色,入喉后清冽,没有樱桃酒的甘甜倒带着一丝难以寻味的酸涩。
“嗯,碧桃儿对王爷忠心,也必定对夫人忠心。有句话……我照实禀报了,夫人可不要嫌我冒犯。”碧桃儿微微地犹豫一下,还是说道:“前段日子皇上北巡,曾跟王爷顺口提了提此事,虽没有明说,但好像有这么点意思。”玉笙手中拈着针,在缎面上将一线银丝缓慢地抽出来,她一直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不管怎样,只要王爷待小姐的心是真的就足够了。”我唇角扬着一抹笑,玉笙不愧是跟在我身边最久的人,也最能明白我的心意。
入秋之后,夜间露气也越发潮重,在夏夜里欢鸣不倦的虫声稀稀拉拉下去。每个月的月亮都会圆,不过这次的月终于圆得圆满了。我看着夜空中一轮清寂的圆月,仿佛浸洇在苍莽深远的海水中般,所谓静影沉璧,大概如此。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踮起足尖将一件石青色薄锦披风披在奕析身上。奕析握住我放在他肩上的手,顺势将我揽在怀中,我温柔地倚在他身上,伸手为他仔细地将披风的带子结上,低首罅隙,头顶的发丝茸茸地触到他的下颌。
奕析笑着拥紧我的肩膀,说道:“娘子,真是越来越乖顺贴心了,夜深了,晓得来为夫君送件衣裳。”“开口就没好话。”我软软地娇嗔道,将头靠着他的肩膀上,“谁家都有娘子,谁家的夫君都是这样叫的,就连宫妃的封号中也有一个是娘子。这娘子的称呼未免俗气了,我可不喜欢。”“那请问应该如何称呼?”奕析挑一挑好看的眉峰,摆出虚心受教的样子,突然邪邪地一笑,提议道,“莫不如像戏文里唱的,情哥哥来爱妹妹?”“老大的人,越发没个正经了。”我刮刮他的脸皮,这张脸越发厚了,嘴里老是念着不正经的话。我忽然想到白天的事,收敛了笑意,板起脸来,说道:“说起妹妹?你倒是不打自招了,你自己说,你那玉阴侯府的表妹是怎么回事?”“殊儿?”听见这个名字,奕析显然有些惊讶。
“殊儿。”我故意拖长了声音,半含酸意地说道,“还叫人家小名呢。”奕析英挺的鼻尖轻点一下我纤秀的鼻尖,笑道:“你这话酸得很。殊儿是三姨母的女儿,小时候倒是见过几面,现在连印象都没了。只是玉阴侯夫人想极力促成这桩婚事,但是母后始终没有答应,而我和殊儿只有亲戚情分,再无其他,自然也不会答应。”奕析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我虽是板着脸,却抑制不住笑意从眉梢眼角间悄然流露,嘴上仍是不依不饶,“只有亲戚情分吗?我不信,不然贺小姐怎么会痴缠上你?”面对我的强词夺理,奕析此时的脸色有些无辜,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头疼,连连讨饶道:“好了颜颜,别闹了,说起她我就头疼得很。我一直视你是今生唯一,你难道还不懂我?”他话中的唯一,让我听着心中仿佛一股洋洋的温暖穿过心间,在心湖上漾开一圈一圈美丽的涟漪。他的心,我怎会不明白。
“好了,不闹你了。”我握着他的手,指骨修长,指尖薄削。我抬眸看他,似乎还有一缕淡淡愁绪留在脸上,婉娩地问道:“怎么,可有心事?”我了解他,若是孤身一人静静地站着,定是心中有些事。
他神色爱怜地抚着我的发丝道:“今日刚刚传来的消息,母后在阴山行宫病倒了。”听到太后病倒的消息,我极轻地应了一声,太后身体向来羸弱多病,我是知道的。太后病中好静,而宫中诸事繁杂,所以一直以来,清静不得,故太后迁出皇宫,常年在行宫中养病,我更知道太后不是别人,她是奕析的生母,感情深厚自不必说。
“那你要回帝都去吗?”尽管喉头塞满了千转万弯的艰涩,我看着他一脸忧色,还是问道。
“母后病重,无论如何我都要回一趟帝都。”奕析携着我的手,在寂静如斯、积水空明的庭院中走着。他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忍地背过脸去道:“颜颜,毕竟母后是我的生母啊。”“孝为人本,这个道理我岂会不懂,父母疾痛缠身,做子女的理应常守病榻,殷勤侍奉。”我握紧他的手,但还是忍不住嘟起嘴道:“再说太后可是你的生母。”奕析抱住我,他温润的呼吸覆在肌肤有熏然的暖意,“这话说得一股子酸味,难道你连这种醋都吃吗?”我冲他促狭地挤着眼睛,用笑意将方才的落寞遮掩了去,说道:“你真当我气量狭小?”此刻携手这样走着,我们都没有说话,他的一个眼神我就懂得。心中感觉像开启的一坛新酿樱桃酒般的清醇甜美,那一点樱桃酒的酸涩凝在舌尖,又让我觉得有些摸不到底的空茫。不管怎样,我想这刻永远是我人生中最静好宁谧的时光。
离别在即,我满心的不舍,但为了不给奕析徒增烦恼,我还是尽量使自己看上去言笑晏晏,神色如常。那晚我一直辗转难眠,次日却是醒得极早,一番洗漱梳理之后,与奕析两人一道用了些饭食。清晨的饮食以清淡落胃为好,用砂锅煮的紫玉百合粥,配着桂花辣酱芥、蜜汁辣黄瓜、清炖蕊黄鸭掌等几道清爽的小菜。
我用瓷匙拨弄着镂花碧碗中的紫玉百合粥,粥煮得极好,软糯香甜。我喝了半碗,却是有些心不在焉,无意间瞥见窗外飒然的秋意,想到帝都城中应是夏末秋初的景象,一时有所触动地问道:“太后有说是什么病吗?”奕析听我这样一问,答道:“不好说,母后身上的宿疾年年都要发作几次。”我曾经在太后身边做过校勘女官,知道她总有心口郁痛、虚弱盗汗的毛病,常常在入秋气候干燥之时发作,现在看时间也是差不多。她当年尚是皇后之时,中宫之权旁落在薛氏贵妃的手上,名义上执掌凤印,实际上与被架空没什么区别。现在贵为太后,也是多年病体恹恹,实在拿不出什么心力去统辖整治六宫。
“我记得太后常犯心口痛的毛病,静养了那么多年,能抛的俗务都已经抛开了,看来还是没有什么起色。”我轻叹着说道。
“母后是年轻时落下了病根,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奕析蹙眉,似有深深的忧虑镌刻在眉心,他道:“据说前些年调养得已经大好了,没想到今年又会犯病。”我看他是目光中溢满温柔恬和,将一筷鲜菇菜心夹到他碗中,柔声宽慰道:“你别担心,太后不会有事的。”我又夹了一筷玉掌首乌给他,看他将我夹的菜全风卷残云般吃尽了,我心中亦是涌出些欣然。有些心疼地伸手去抚他的眉心,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暖暖地包在掌心中。
我双颊微微发烫,将手收了回来。
奕析看着我的赧然,笑出一声后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昨夜特别安静?”我被问得一蒙,不知道他所说的安静为何意。
“一晚上都没有啼声。”奕析吃饱后,神色懒懒地说道。
樱若因胎中不足,满月之后,夜间常常啼哭不止,这令我和照顾她的乳母异常头痛,我细细一想,昨夜倒是难得的安宁。
“呵呵。”我用瓷匙敲着碧玉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清丽的笑意绽开,“想来是昨天多给她喝了些酒,小丫头莫不是醉了?”奕析略带薄责地刮一下我的鼻尖,说话的口气却是爱溺,“你呀!自己贪杯好酒,为夫可管不了你,可是莫把女儿带坏了,这么小就给酒喝,将来养出一个小酒鬼怎么办?”我咯咯笑着伏在他手臂上,脸上扬起一派小女人的娇憨问道:“小酒鬼怎么了?”奕析即日就起程,我开始为他细细打点返回帝都的事宜,准备东西时生怕不周全而遗漏了什么,万一路上又不容易添置,岂不麻烦了。
“这些书是王爷平日里爱看的,带上闲来能翻翻解闷。还有王爷素来挑剔,用不惯别人的东西,各色各样的物什,尽量检点着仔细……”碧桃儿素来说话没什么顾忌,见我唯恐落了这个丢下那个的情态,声音软软地说道:“夫人怎么不将王爷平日里睡惯的床也带上,好让王爷路上睡得更加安稳一些。”她当时正帮着我在收拾上路的衣服,看着满满一摞整齐的冬衣笑出来,口气中带着些孩子气道:“我若是夫人,就一件冬衣也不给王爷带,逼着王爷要赶在入冬前回来。”我正顾自忙着,丢了个薄责的眼色给她,没怎么搭理她这孩子气的话。不过有碧桃儿说说笑笑地在身边陪着,将临别将至的怅然倒是稍稍冲淡一些。后来才知道太后这次的病来势汹汹,而奕析告诉我时故意轻描淡写,仅是不想让我担心。
因着太后这场病,倒是冲乱了皇室亲贵之间的中秋团圆家宴。前往帝都的那日,我送他到宁州城与集州城的交界之处。东西都已经准备齐全,想想是不会缺了什么。巍峨高大的城墙之外,种着长势郁郁的杉树,那些冷绿的枝叶,在萧瑟的风中硬挺挺地伸展着,天空是难得的碧蓝,晴空浩远,一碧万顷,像是冲洗后般涤荡尽了绵柔的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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