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千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01
|本章字节:8234字
“她的心性真真倔强,那时,我最恨的就是她的倔强任性,她明明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却非要说出绝心绝意的话来伤我的心,也伤她的心……”回想当年,十六岁时的她身着红茜纱嫁衣,臂间挽着宛如云霞的金色披帛,恍若天人仙子,累累白玉珠珞下遮掩的面容,朝他嫣然浅笑。经历那么多曲折,他终于能将她拥入怀中。她是他此生的最爱,可是不得已……“当年,我让她屈居侧妃的位子,尽管有些缺憾,可是相信此情比金,只要她留在我身边,终有一日可以补偿……”那晚,礼节已成,只欠花烛。他离她,仅仅是一步之遥,然而,谁会料到那短短一步埋着一生错失的隐痛。
前一刻,她还身着嫣红的嫁衣躺在他怀中,莞尔浅笑,娇媚俏妩,她的美唯为他一人而绽放。而下一刻,她却披着同样嫣红的嫁衣,含恨隐泪一步一步地远离了他,走向另一个男人。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前一刻,他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十指交握着写过合卺帖,通明如炬的龙凤双烛下,盟誓白头之约。而下一刻,他却成为她的皇兄,她是他的皇妹,宜睦公主,他握着她冰凉毫无温度的手,亲自将她送上北奴迎亲的凤辇。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前一刻……下一刻……人生有无数种可能,只是对于已经错过的,没有如果。
“朕那时绝望地想,也许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永远错过了。”当年,她走后,他朝着晦暗浑浊的苍空嘶声大喊,气血剧烈翻腾,登时想要跃上一匹马去将她追回。可是,身后密密麻麻跪满了人影,乌云般黑压压,黑压压的像是他肩上背负的责任,那份沉重的责任迫使他不能冲动,也不能任意妄为,那刻握紧缰绳的手,终于虚弱地瘫软下来。
一袭嫁衣嫣红如血,轻盈如云的尾裙长摆委地,缓缓地曳过十里猩红锦铺成的红毯,她每走一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满地锋棱尖利的琉璃碎屑上,而那热烈到荼蘼的红色是从她足下流淌出的鲜血,才会有如此惊心动魄的颜色。
“国仇家恨若是压在一名将士的剑锋上,是虽死犹荣的骄傲。可是要压在她一袭嫁衣之上,又要她情何以堪。”玉笙直直地跪在地上,光洁的地面上映出她木讷得如同泥塑的脸。空寂的宫室中,唯有奕槿绝望而悲痛的声音,带着毛糙的沙哑,一声一声像是粗粝地割着心弦。现在的他不是东胤皇朝年轻的帝王,而是失去此生至爱后悲恸欲绝的男人。
“皇上……”她嗫嚅双唇,瞪大通红的眼睛,看着与生俱来就让人仰视的男人,她不知道说什么。他就像羽翎绚美华丽庞大的神鸟,消磨尽了令人不敢逼视的璀璨光芒,颓然地耷拉着一双垂天之云的翅膀,渐渐地陷入俗世悲哀的烟尘中。
须臾,奕槿恢复冷静,出人意料地伸手虚扶,让玉笙起身。
他的眉心透出深刻的倦意,闭眼喃喃道:“朕什么也不问了,这九年来,她究竟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朕都不问了,最重要的是现在颜颜终于回到朕身边了,这就足够了。”“九年来,小姐的确是在怨你!”玉笙鼓起勇气,蓦然抬头直视奕槿。
“先北奴王对小姐很好,但是小姐对他一直冷淡,就算当年怀有他的子嗣,也不见小姐对他热络起来半分。”空气如熔岩般黏稠,此刻起了一丝轻微的变化。
“小姐说过,感情于她是先入为主,而不是后来居上……所以当年北奴王对小姐掏心挖肺的好,小姐也是不爱他……”玉笙低垂着头,胸口鼓点般一阵胆战心惊,刚才的勇气像是耗尽了,紧咬着双唇,细如蚊呐道:“小姐对皇上的心若是死了,也就不会有怨了……”爱恨同源,无爱亦是无恨。
“朕知道了。”奕槿淡然说道,扬手抵住前额,手掌的阴影覆住挺拔的眉骨间清俊的双眼,令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奕槿似是不在意,背朝她挥挥手就让她下去。
“奴婢告退。”玉笙轻声道,收敛衣衫,屏息退出去。
她悄然走出窒闷的宫殿,抬首看着成片宫殿的屋脊如同山岳延绵起伏。夜愈深,仿佛一切都要被消融在无尽夜色中,寒风带着某种猛兽的腥气,冷冷地贴着头皮剐过,一片渐欲朦胧灯火幢幢中,像是有什么正蛰伏着,蠕动着,居心叵测。
高耸的宫墙,错杂的枝桠间,漏进来的月光清白森然。她将手慢慢地探向耳后,哧地轻轻一撕,削修指尖拈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物什,如是一张接近透明的面皮。斑驳昏冥的月光下,立着一道清丽孤挑的身影,一头柔魅长发迎风吹散,扬起的发丝间隐约闪出一缕幽淼的眼神。
遽然间,一帘垂落的玉珠如雨中梨花被无风打散,清虚子的声音,透着倦意,如同摆渡时漾开的圈圈波纹,凭借内力悠悠地踱了出来。
第一日。
“素魇之毒,无药可解。不知世上是否还另有高人在,但本道医术仅止于此。此间生死,唯有尽力一试。”“朕说过,只要她活着,朕不惜任何代价。”奕槿的身体僵硬挺直,恍若一尊俊美英挺,却毫无生气的玉雕,一字一字坚定地说出。
第三日。
“就算本道此刻能救她,她亦是活不长了,今后无多的时日,也要靠着药物续命,日日忍受素魇噬心噬骨的痛苦。”室内一直贯穿着清虚子悠绵如水的内息,一声哀叹沉沉,如同流水霎间冰凝一样覆上心头。
“只要她活着,朕不惜任何代价。”第六日。
“此药甚毒如烈马难以驾驭,剂量若少,对体内素魇是助纣为虐,她必死无疑;剂量若多,一旦药性反噬,就会损伤心智,她就算能清醒,心智也将形同幼女一般。”“只要她活着,不惜任何代价。”整整六天的水米不进,奕槿高俊的身躯中透出疲乏,双唇干裂翘皮,眼眸也不如往日般清朗明澈。
随身伺候的内侍皆是神色惴惴,却是谁都不敢劝一句话。服侍过两代帝王的浊公公亦是心明,但凡事涉娉妃颜卿,旁人是连半句话也不敢说。于丰熙帝而言,是浣昭夫人,于轩彰帝而言,是颜卿。
奕槿坐在床榻旁,宽大的掌心完全包裹住她的小手,她的左手腕内侧有一道深褐的痕迹,想必是她当年拒婚时割腕留下。奕槿眼中满是疼惜,时隔多年,那道疤痕依然清晰,她当初到底割得有多深,她对他的绝望和怨恨到底有多深?她真真是性情刚烈的女子,对自己都能这般狠心,他的唇不自主地温柔覆上那道痕迹。
她神情恬静,容貌娇妍,若不是面色和双唇是咄咄逼人的苍白。他会认为她正安然睡着,在他温煦如春光的眼神中安然睡着,他将她微凉的手紧贴住自己的脸,他要看着她,他要看着她醒来,他要她明眸中的第一缕目光能落在他身上。
她将头软软地靠在一侧,素白寝衣微微敞开的领口,隐约可见里面轮廓细致的锁骨,浓密墨丝下露出一段纤细的脖子,几缕发丝拂到她温润细腻的鼻尖,说不出的娇柔俏妩。一袭素颜的她,依然是十六七岁时的模样,宛如一朵纤弱洁白、不染纤尘的花,就这样伶俜孤洁地开着,无论是迎风欲折的娇弱,还是花瓣下细刺的倔强,都同样的令人心疼。
奕槿伸手,温柔地为她将那缕发丝捋到耳后。情不自禁地,指尖流连过她的面庞和脖颈,双眉和眼睑,还有鼻梁,驻留在她苍白柔软的唇瓣上。
颜颜,你为什么还不醒。奕槿凝视她,俯下身,清凉的薄唇将要覆上那双苍白的唇。不着意间,鸦翅般的睫毛微地轻颤。
奕槿看到自己的身影遽然映在两汪若清潭泠然的双眸中。
“颜颜!”奕槿登时喜极,喉间发出的声音竟有些嘶哑。
“你终于醒了!”她悠悠转醒,直感觉头疼欲裂,唇齿间充溢着苦涩异常的汤药气息。时间如浮光掠影自脑海依稀闪过,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尽梦魇的折磨。再次醒来时,整颗心好像是被骤然掏空,那种空空荡荡、无所归依的感觉令她身上猛然一阵抽搐似的发冷。
“我不认得你。”她的身体依然虚弱,甚至连将奕槿的手推开的力量都没有,但谁都看得出她眼神中全然陌生的戒备和冷漠。
“颜颜,你是赌气?还是真的不认得我了……”奕槿哑声问道,刚刚燃起的希望,就像是被猝然投入冰水的炭火,熄灭时哧地冒起一丝白烟。
“你是谁?”一双水意荡漾的眼睛中蕴满疑惑和惊愕,她开始转头看向房间的别处。
奕槿霎时惊得怔住,他想起清虚子说过的话,若是药性反噬,就会损伤心智,她就算能清醒,心智也将形同幼女一般,说的想必就是她现在这样。
奕槿看她吃力地像是要从床上支起身子,无奈她根本使不出一丝力气。他见此伸展手臂轻轻托住她的后背,将她扶起来。他侧身坐在床旁,双臂自然环成保护的弧度将她圈在里面。
“你别……不要碰我……”她的神情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无辜,似乎十分抵触被他碰到身体,试图推开他,可是她的力气于他而言,微弱得就像小猫一样。
奕槿笑着,看到她这般,忍不住想起当年。在集州时,他对那个在青阳寺中偶遇的小仙子一见倾心,欲俘获佳人芳心,而那时年少青稚、情窦未开的她,对他的殷切却是百般推阻。看到她现在生涩地反抗,他心神恍然一错,竟如同往日旧事重现般。
“颜颜,莫闹。”奕槿温柔地去抓她的手腕,纤细光滑的肌肤令他一时捉不住,她呀地身体一歪,仰面倒在他屈起的膝盖上,一头墨黑青丝如瀑,尽数倾泻在他的身上,仿若一匹上好柔滑的墨色丝绸,呈现极婉约的姿态一直迤逦垂落到地上。
“你……”她看着他清和宁淡的笑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他怀中略略安静了些。
“颜颜,你真不记得我了?”奕槿朝她笑时,眼神和煦温暖得如凝着一天一地的明媚春光,俯身漫意轻点她的鼻尖,他身上清新的气息幽若深涧泉水,“我是你的夫君。”她看他的眸色清泠,咬着唇却不说话。
奕槿将她揽入怀中,手臂间加了力道,禁锢住她的挣扎,薄唇抵住她的耳畔,轻声的呢喃柔和中带着几分霸道,“你不记得了吗?我们九年前就已经成婚,你是我的妻子。”当颜卿再次清醒的时候,奕槿感觉到她似乎变了。不再是九年前与他诀别的颜卿,那时的她眼眸中深埋着冰雪般凛冽的决然,朝他凄艳一笑,然后不可挽留地离开帝都,离开他的生命。而现在的她,更像是十年前初见时的颜卿,那双水灵灵、大而有神的眼睛,清澈明晰得未被一丝杂质浸染过。